那些年,我们曾一起采摘、猎食过的野菜、野花和野味们


又到了槐花飘香的季节,山野垄头,市井巷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醉人的甜香。记忆中,这味道,是和童年苦涩的幸福与鲜明的饥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使我一下子怀想起那些年我们一起采食过的野花、野菜和野味们,并由此想到了关于那个时代种种匪夷所思的影像。

那些年,我们曾一起采摘、猎食过的野菜、野花和野味们

02

我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人。那是个精神极度狂热,物质却极度匮乏的时代。饥饿成为折磨大部分国人的顽疾,也成了那个年代大部分国人无法摆脱的噩梦。它冷酷地扭曲着人性,加剧着人们对大自然的无限索取。人们为了填饱肚子,真可谓绞尽脑汁、煞费苦心。

我出生的时候,农村集体食堂已经解体,每户人家可以自开炉灶,决定自家每顿想吃什么,想吃多少,但缸底那一点少得可怜的粗粮,可是难坏了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们。

在那个疯狂而匮乏的年代,生命的本能并没有因为饥饿而被完全压抑,再加上生育政策的开放,和避孕技术的落后;孩子就像是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地降生。

幼稚盈室,瓶无储粟,是大多数农村家庭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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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半大儿,吃死娘。在那样一个缺吃少穿孩子却出奇多的年代,能养大所有的孩子,是每一对父母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的梦想。

有些狠心的父母为了自己能活命,也为了养活老人和大一点的孩子,竟至于不得不亲手溺毙那些多余来世间报到的孩子,这些孩子大多是出生比较靠后的女孩。

今天这样的事,听起来是那样的血腥和残忍,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丢车保帅”之法。

没有哪一部法律为这些不幸投胎为人的孩子主张过生存的权力。在那样一个荒谬癫狂的年代,人性似乎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动物的本能。

当然,也有一些仁厚慈爱的父母,虽然赤贫如洗,家徒四壁;却也不忍心戕害那生命之初的一团嫣红,就被迫把孩子送人,好歹留给她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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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幸就是在兄弟姐妹中报到较晚的一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是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女孩之后的第五个女孩。所以我一出生,我的家庭地位和小小姓名就岌岌可危。

所幸,我有一双勇于担荷的父母,更有一双悲悯宽厚的外祖父母,母亲虽然想把我送人,但是在外祖父的坚持下,还是把我留了下来。

我出生后又过了三年,终于有了一个弟弟。只是,这样一来,家里的负担就更重了,两个大人讨生活,却有八张嘴吃饭(三姐因脐风夭折),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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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父亲在遥远的小山村教书,每个月的工资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且常年在外,只有寒暑假和麦假能回家帮帮母亲。

父亲是地主少爷出身,身体羸弱,根本不会干农活。养家的重担几乎全部落在母亲的肩上。而母亲因为生养孩子太多,生活压力又太大,身子骨一直很弱,一家人的生活简直要难以为继了。

因为成份不好而一直未成家的善良的三叔,看我们一家人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从祖父家搬来我家,帮助父亲照顾他的妻儿老小。三叔既是我们的亲人,更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我们姊妹几个,今生今世将永远感恩把一生都奉献给我们的、像慈父一样照顾我们成人的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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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因弟妹们太多,母亲难以照管过来,仅念了两年书便辍学在家,帮助母亲照料弟妹,稍大一些,便跟着大人们去田里劳动挣工分去了。小小年纪,就过早地扛上了生活的重担。犁田耙地,打麦扬场,姐姐不输成年男子;纺花织布,洗衣做饭,姐姐是全村女子的翘楚。

这辈子可惜了姐姐的天赋了,她虽然只念了两年书,但她是那么酷爱读书,凭着一本《新华字典》,她自学认字,居然能读懂像《红岩》《苦菜花》那样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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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在她花一般的芳华岁月,为着全家人的生计,承担着本该由父辈承担的重任,在生活的泥潭里摸爬滚打,练就了过硬的生存技能,也养成了倔强尖锐的性格,并因此导致了婚姻的不幸,最后以惨烈的方式被这个不公的尘世抛弃!

长姐,永远是我心中的一根刺!虽然现在姊妹们各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是我们永远抱愧于长姐对我们做出的巨大牺牲!那小小的孱弱而又倔强的背影,成为我心底永远的图腾!

在那样的一个年代,我家生计格外艰难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姊妹几个除长姐外,全部在上学,这是我的父母不同于一般农村父母的地方。

他们认为即使生计再艰难,社会再动荡,也不能切断了孩子们的求知之路。他们不图孩子们都大富大贵,只是不想让他们成为睁眼的瞎子。

所以除姐姐是被迫退学外,其余的孩子们都是念书念到自己不愿念为止。四姐、五姐、小弟都念到初中,哥哥念到高中毕业,而我一直念到大学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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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分不好,孩子又多,这样的一个大家庭能够吃饱饭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奇迹之所以成为奇迹,就在于它不按常规出牌,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但严酷的生活是从来不会有太多奇迹的。

于是,伴随着我们童年的最鲜明的记忆,便是一片饥饿——如火如荼的、随身体一道而疯长的饥饿。

为了消除饥饿,我们几乎用尽了我们天才的想象力和超人的胆识,天地之间,几乎没有我们不敢吃的东西。

无知者无畏,有一次,我和五姐以及村里的几个小伙伴,饿得昏了头,居然尝试着吃一种白枸树结的黄豆粒大小的白色的果实,外皮一剥,里面会渗出一股白色的黏黏的汁液,甜甜的,香香的,非常好吃。

于是,我们怀着难以名状的惊喜,一口气把能摘到的枝杈上的小果粒全部摘吃了,结果没多久我们便头晕恶心,吐得翻江倒海,原来这种小果粒是有毒的。这真是“鸟为食亡,人也为食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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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曾填充过我们辘辘饥肠的东西,何止是白枸树上的小毒果呀!

那时候,生产队不仅粮食奇缺,瓜果蔬菜更是罕有。

瓜果那样的奢侈品,因为没亲眼见过,缺乏想象,所以也无从向往(我清楚的记得,去县城读高中时,第一次在街边摊看到黄绿色的像农村搂柴火的筢子似的东西,不知道它是香蕉,更不知道它能用来做什么。高二时,家在县城的同桌中秋节给了我两个橘子,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橘子,我以为就是直接咬着吃的,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结果满嘴橘皮的苦涩和辛辣!同桌对我的无知很是震惊)

蔬菜却是不一样。每顿吃的是红薯面馍(母亲蒸的馍又虚又大。有一次哥哥的同学来我家玩,母亲正在掀馍,居然被他误认为是一锅蒸猪肝),喝的是红薯面糊嘟(如果你亲眼见过红薯面汤沸腾之状,就会领悟这个称谓有多么形象),味蕾简直被折磨到麻木不仁的程度。这时,谁不盼望能有一些蔬菜来开开胃口?但生产队只种些许的大葱、萝卜、北瓜、姜、蒜等物,分到每家每户手里,已经少到可怜,大多时候无菜下饭,怎么办?

那些年,我们曾一起采摘、猎食过的野菜、野花和野味们

幸亏当时的农田没钱施化肥,也没钱打农药,“草盛豆苗稀”,有的是野菜,所以饥饿又嘴馋的人们就盯上了田间地头的各色野菜。

孩子们这时可派上了大用场。每天中午、下午一放学,各家的孩子就在母亲的严命下,擓上荆条箩头或者竹筐到地里薅猪草、挖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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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荠菜、刺角芽、黄花苗、钩钩秧、面条菜、毛妮疙瘩、野水芹、镰刀菜、灰灰菜、野油菜等,凡所能吃,无所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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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蒸,或煮,或凉调,主妇们竭尽所能地调节着一家人的苦寒生活。平凡而伟大的野菜们,随着季节的流转,粉墨登场,逐一献身,以它们卑微的身躯滋养着我贫瘠的童年,滋养着同样卑微的六七十年代的中国的劳苦大众。

因为饥饿,连刺角芽那样扎嘴的野菜都荣登上了乡民的食谱,更何况那些味美可口的野花呢。

野花之于饥饿中的六十年代的国人而言,最大的功能不在于赏心悦目,而在于能填饱肚子。

所以每当春天来临,饥饿的乡亲们就巴巴地盯着村口池塘边的那几棵柳树和枸树,盼着它们能快快别出柳棒槌、枸棒槌,好采来伴着玉米面蒸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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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该盼着榆树结榆钱,然后便是槐树开槐花了。

若论口感和营养,榆钱、槐花不相上下,但是榆钱吃法单调,而且花期太短,没过两天就老得吃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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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槐花却不一样,可以蒸着吃,炒着吃,在热水里焯焯调着吃,还可以用来蒸槐花包子。且花期较长,断断续续能吃上大半个月呢。所以在青黄不接的荒春时节,槐花实在是恩重如山的救命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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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被吃过的花花草草又岂止是以上提到的这些?芝麻叶、红薯叶、红薯梗、芋头梗,甚至是紫色的味道微苦的桐树花都曾一一出入过我们饥饿的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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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毕竟是从食肉动物进化而来,食肉的天性并没有因为饥饿的打压而磨灭,尤其是嘴馋的孩子们。

每当听到夏夜昆虫动人的吟唱,唤起的不是我们高雅的诗意和烂漫的童心,而是我们体内潜伏的馋虫。

那时候的农村孩子,谁没有吃过会唱歌的蛐蛐,漂亮的花豆娘,甚至是味道微苦的“刺草”(学名“地蚕”)变成的“瞎碰”?谁没有逮过“蹬倒山”(学名“蝗虫”),钓过蛤蟆,掏过鸟蛋,挖过“爬查”(蝉的幼虫阶段),甚至吃过黄豆叶上令人可怖的硕大的豆虫?至于河沟里的鱼虾,更是难逃我们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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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饥饿,我们无所畏惧的吞食着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毫无悲悯的肆意猎食着那些可爱的小生灵们。

当人道主义遭遇到残酷的生存法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和不堪一击呀。敬畏生灵,关爱动物,终难抵饥肠辘辘。

饥饿,真的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那么轻易地就摧毁了人的道德防线,使人变得不再像人,而像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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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在这个槐花飘香的季节,槐花的缕缕甜香牵引出我如许并不甜美的苦涩记忆。

因为曾经饥饿,所以倍加节俭;因为曾经苦难,所以倍加珍惜;因为曾经像狗一样屈辱地活过,所以格外地珍视自由、平等和尊严。

惟愿今日的孩子们能永远不再经受饥饿的折磨;惟愿今日的中国,能永远和平、昌盛、文明、理性。

谨以此文——

缅怀我那远逝的饥饿的童年;

祭奠我忍辱负重的长姐和我宽厚仁慈的三叔;

告慰我曾经历过动荡、饱受过伤痛的祖国;

感恩所有滋养过我贫瘠童年的伟大的野菜、野花和野味们,

向你们表示深深的敬意和忏悔!

愿所有牺牲不被遗忘,

愿所有苦难化为前行的力量!


那些年,我们曾一起采摘、猎食过的野菜、野花和野味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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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7

标签:野菜   野花   榆钱   槐花   野味   红薯   饥饿   母亲   父母   年代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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