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南闯北看中国:睡月里的乌镇

走南闯北看中国:睡月里的乌镇

江南三月的雨如丝似霰,笼罩着一千三百年前的江南古镇。据史料记载,唐咸通十三年(872),在《索靖明王庙碑》中首次出现“乌镇”的称呼,唐《光福教寺碑》中则有“乌青镇”的称谓。元丰初年(1078),已有乌墩镇、青墩镇的记载,后为避宁宋光宗讳,改称乌镇、青镇。1950年乌、青两镇合并,称乌镇。

烟雨迷离,空濛中的乌镇水气淋漓,宛若一张从水下打捞上来的雕板,由于粘了青泥和炭化的缘故,露出石木陈旧的色泽。徜徉在水街水巷,纵目放眼,没有哪一样是新鲜的,哪怕是大门紧闭的院落间枝繁叶茂的热带植物,都让人联想到战国出土器物上的铜绿。

河网密布的乌镇,水与路,路与桥,桥与船,相克相生。连桥成路,流水行船。船家候在桥边的埠头上,漆过桐油的摇橹船油光锃亮,邻船的船家边吸烟,边拉话。河水灰绿色,定睛瞅上一会儿,可见水中的小虾和小鱼。间或埠头旁开着簇簇芍药,不禁让人吟出”念桥边红芍,年年知为谁生?”不知姜夔在去过扬州后,可否路过乌镇?镇中的建筑,保持着晚清和民国的风格,高低错落,卑尊有序;多轴明确,左右环合。它们似一本无字书,从打开的每一章,每一页,每一个字里,都能读出儒家文化和运河商业文化的影子。

云低低地压在乌镇的头上,像一方灰色的头巾。雨像新嫁娘的泪,哭哭泣泣,时断时续,很不爽快。雨中的乌镇更像一位老人了。岁月似乎静止了,不曾向前挪动半步。在一片布满黑色苔斑的旧时光里,古朴的老街,逼仄的石板路,粗糙的拱桥、宽敞的长屋檐和乌黑的门、窗、柱、廊,似乎闭住了嘴巴,却都用了腹音,娓娓动听地讲述着尘封的过往。赵家厅拔步千工床与黄杨木的陈年流光,江浙分府门前石牌楼上的风化岁月,民俗馆里樟木箱和子孙桶所承载的寄寓,百花厅木雕精美绝伦的镂刻,余榴梁钱币馆起自夏商的国际金融,文昌阁状若牛角的飞檐,汇源当铺石与铁的建构以及令人压迫的高柜台……细致入微地呈现着不一样的乌镇。在岁月工笔的紫砂壶旁,门扉紧闭的深宅高院,似一只只朴拙的陶樽,盛着精巧别致的江南。在这样的容器里,江南如一杯浑浊的老酒亦如一盏隔夜的酽茶。

走南闯北看中国:睡月里的乌镇

从巷子里刮过一阵疾风,那位天庭里犹抱琵琶半掩面的新娘也由涰泣而为嚎啕。一千多年窄窄长长的雨巷雨花点点,蹦蹦跳跳,晶莹的小花蕾从阶前一直开到游人的伞上。因了五彩缤纷的花伞悠然绽放,朴素的石板路因之而明亮芬芳。听说宏源泰染坊是《似水年华》的外景地,同行的女士不顾漫天流星飞洒,纷纷弃伞跑到高大的晾架下,在中国蓝印花布的故乡请人拍照,然后欢天喜地迈着碎步跑到铺子里,根本无心作坊里老师傅关于蓝印花布制作工艺的讲解与示范。我被那水一样从天上垂挂下来的蓝花布诱惑,眼前铺展开一片开满白色野花的草地,穿着长裙,不,穿着民国时装的女子走在上面,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美丽了我前世的盼望。我总觉得应该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曾经到访这里,在她纤纤似茐根的十指间,窄长轻薄的蓝印花布淌成了一条河。于是我买回一匹蓝印花布,只是不知穿在哪一个女子的身上?因为此生我已无缘《似水年华》,也就永别了一见钟情与默默守望。

我坚持冒雨到茅盾的故居瞻拜。因为还有一段路,有机会拿巷子里的铺子与茅盾笔下的作品比对。遥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背景,时光如同一帧发黄的照片。茅盾故居坐落在乌镇市河东侧的观前街17号,四开间两进,层木结构楼房,坐北朝南,分东西两个单元,是茅盾的曾祖父分两次购买的,虽称不上深宅大院,但院子里奇花异卉,佳木紫藤,景色幽清。从精美的砖雕与花格窗间,依然可以追循到昔时的考究与奢华。

最后一进是茅盾纪念馆,厅堂正中塑着一尊茅盾的全身汉白玉像,虽是造像也颇见茅盾青年时期的意气风发。茅盾十三岁离开故乡到外面求学,回故乡的时候很少,可他故乡的念念不忘并不逊于任何一个游子。在《故乡杂记》中他写道“故乡之于我,犹如心底的一汪清泉,涓涓流淌,生生不息,它流经过往的岁月,流经我人生的每一寸土地,流经心尖尖上那些永恒的记忆……甚至于每提及它,心灵也会变得柔软许多,甜滋滋、暖融融的,犹如暖流静静地滋润着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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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站在修真观前的古戏台下,抬眼观赏古戏台。歇山式屋顶,飞檐翘角,庄重中透着秀逸。梁柱之间的雀替镶嵌着精致的木雕,精巧中露出蕴籍。空中微雨寂寥,有多少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的故事粉墨登场?有多少曲折委婉、水袖轻舞、如痴似醉?而今历史的风烟散去,舞台上空空如野,也许只有我感觉到了锣鼓喧天,丝竹盈耳。我回头望着一群群提线木偶般涌进这座江南古镇的游人,心好像也被摇晃的桨橹带走了。

乌镇是茅盾的,也是诗人陈运和的。他在《乌镇剪影》中赞道“一个现代文明影响不大的世界,一张古老色彩依然浓重的史页。”现在,乌镇是我的。沿着河街漫步,次第浏览依河而建的水阁、桥梁、石板巷和乌黑的木石老屋,有恍若隔世之感。如果没有外人打扰,古旧、清净、深邃而安详的乌镇该是怎样的魅惑?
“小桥流水人家”。吴越文化的积累和沉淀,在双眼皮的古桥与单眼皮的窗格间发散着简犊的气息。这种枕水而居、以和为美的人文理念与北方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生存智慧,遥遥相望,不谋而合。这种形而上的意识形态说明,无论烟雨迷离的南国,还是天野苍茫的北疆,都离不开水的滋养。不论是西亚的两河文明,还是北非的埃及文明;不论是欧洲的希腊文明,还是美洲的玛亚文明,都有水的分子,都赋予了水的形态。在人类文明的长河里,中华文明时而波涛汹涌,时而波光潋滟,时而细流潺潺,时而洋洋洒洒,时而湍流激荡,时而温秀可喜……

我在长江文明的版图上寻找着乌镇的影子,它是一朵洁白的浪花,鸽子般停在历史的高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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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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