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百“变”|安徒生的“邪恶童话”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杨柳

冬天,是童话的季节。

当大雪纷飞、城市凝默,童话里的意象便会冲破夏日的封印,从覆雪的古堡里纷纷跃出。正如海涅所言:“人们都像幽灵一般,重新咒唤出统治世界的童话梦幻。”当然,这些只有孩子才能做到。

一切童话作家,都会为失去这种“咒唤”能力而沮丧。或许,他们创作童话的目的,多少掺杂着对童年的怀旧情绪与对孩子的嫉妒心理。

但安徒生明白,这实在既徒劳又矫情。

他不肯沉浸于童年往事,拒绝模仿童真世界,而是用一颗属于成年人的千疮百孔的心,为全世界的孩子建造一个“模拟现实”的游乐园。

书读百“变” 安徒生的“邪恶童话”

在游乐园前售票的安徒生,分明是以花衣魔笛手的形象,吟诵着叶芝那句神秘的诗:“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手牵着手,走向荒野与河流。这世间有太多泪水,你不懂……”

而一旦进去,聪明的孩子将懂得一切。

安徒生乐园的第一个主题区,孩子们再熟悉不过——追逐爱情的人鱼、遇见神仙的公主、绝不屈服的士兵……然而,孩子们很快会发现:“海的女儿”的爱情是个悲剧,骑着“飞箱”的神仙是个骗子,锡纸做成的士兵只有一条腿。

这些缺憾,让他们隐隐感到不安。更诡异的是,这里没有太多动物,更多的生命气息来自厨具、木偶、蜡烛甚至纸牌……敏感的孩子已经察觉,这位生于木匠之家、以器物为玩伴的“童话建筑师”是多么孤独。

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无疑是这群孩子之一。在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讲中,托卡尔丘克提到安徒生笔下因失去壶把而被丢弃的茶壶的故事:“我小时候听到这个童话,脸上沾着点心渣儿,眼睛里满是泪水。”

理解了人人皆有的缺憾,明白了与生俱来的孤独,托卡尔丘克和她的伙伴们就可以擦干泪水,走进下一个主题区。

安徒生乐园的第二个主题区,仿佛正在举办戏剧节的古希腊剧场,一幕幕悲喜剧在舞台上轮流上演。

在《皇帝的新装》中,赤裸的皇帝正在京城“盛装”游行。观看这出闹剧的孩子们,将在长大后遇到形形色色的“皇帝”。他们或许还会了解到,安徒生改编的这则民间故事,曾流传于古代的世界各地,人类学家艾伯华坚信它起源于中国,但没有哪个版本比安徒生讲得更好。

书读百“变” 安徒生的“邪恶童话”

在《甲虫》中,寄居在皇帝马厩中的甲虫,正在用“精神胜利法”证明自己才是皇帝的爱仆。它要向所有人宣告这一“事实”——皇帝为马儿钉上马蹄掌,完全是为了让它骑。在舞台下大笑的孩子们,将在最早把安徒生介绍给中国读者的伟大作家笔下,读到一则主角叫阿Q的相似故事。

看过这些喜剧,孩子们将会明白:现实中既有清纯善良的“人鱼”,也有虚伪专横的“皇帝”;既有守卫尊严的“锡兵”,也有卑劣无耻的“甲虫”……

当孩子们转向悲剧的舞台,他们看到的是更残酷的现实——

在《她是个废物》中,被市长先生的弟弟遗弃的美丽女仆,沦为市长家里的洗衣妇,在冬天的河水里工作“直到手指流出血来”,最终生病死去。市长先生“安慰”她的儿子:“这是一桩好事,因为她是个废物。”为这个故事流泪的孩子,将在未来阅读鲁迅、契诃夫时再次流泪。

在同一个舞台上,又陆续上演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看门人的儿子》《依卜和小克丽斯玎》……孩子们在哭泣中记住了《冰姑娘》中老狗阿约拉的一句话:“无论就狗来说,或就人来说,世界上的好东西都分配得不太平均。不是所有的狗生下来就有福气躺在人膝上或是吃牛奶的。”

当孩子们在悲喜剧中擦干眼泪,他们中最勇敢的将进入第三个主题区。

书读百“变” 安徒生的“邪恶童话”

如果说前两个主题是浪漫梦境与灰暗现实,那么此处的主题就是恐怖荒诞。毫无疑问,孩子们在听到这些故事时,一定会在惊恐中不知所措——

一个丢失了影子的作家,最终被化为人形的影子取代并杀死。“您看起来真像一个影子”,如同诅咒般令人不寒而栗(《影子》)。这则充满痛苦与不安的故事,很难不令人想起另一位童话作家卡尔维诺。文学批评大师哈罗德·布鲁姆则说,这个古怪的寓言“预示着卡夫卡、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的到来”。

在另一个故事《红鞋》中,恐怖的气氛达到极致。一个丧母的女孩烧掉了母亲为她做的鞋子,换上了一双昂贵的红鞋去舞厅。从此这双红鞋就不停地自动跳舞,永远脱不下来。即使女孩将腿砍断,那双受了诅咒的鞋子仍然尾随着她。这则梦魇般的故事,仿佛出自爱伦·坡或霍桑笔下。

因为这些故事,布鲁姆甚至断言:“安徒生的童话世界是邪恶的。”

在安徒生笔下,恐怖意象俯拾即是。《海的女儿》中住在“白骨砌成的房子”里的女巫,《野天鹅》里挖掘新坟、吃掉人肉的吸血鬼……然而,相比于这些浪漫主义的感性描写,《影子》《红鞋》显然更令人战栗——因为这种带有邪恶感的恐怖,源于理性崩塌的不安。

书读百“变” 安徒生的“邪恶童话”

安徒生的时代,正是工业文明席卷世界的时代。在他的祖国,克尔凯郭尔正在“恐惧与战栗”中追问生存意义;在大洋彼岸,爱伦·坡正在“厄榭府的坍塌”中书写人生噩梦。敏感如安徒生,当然也意识到这一切。

于是,他对人类命运的思考,便借助童话的外衣铺展开来:被机器复制品取代的夜莺,在巴黎展览会上死去的树精,在人类社会被践踏的枞树……既是对工业文明的反思,又是对过去时代的挽歌。

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安徒生“惧怕童话”。与其说惧怕,不如说工业时代的安徒生不相信童话。而他的创作,则让童话超越了童话。(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吕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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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5

标签:安徒生   卡尔维诺   卡尔   童话   甲虫   笔下   邪恶   皇帝   孩子   故事   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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