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亮

我又看见了红月亮。是40度酷暑来袭的那个晚上，在露台上偶然抬头，看见天上的红月亮，没有光晕，没有清华，只是一枚红，就像是一个红色的圆纸片贴在夜的天空。盯着红月亮，我的心不由得一震。

好些年了，红月亮，我一直以为它只是我的幻觉。

那是1994年4月中旬，我从宜昌乘船游历三峡。第一个晚上，在巴东夜泊。船上的人都去狂欢--跳舞、卡拉OK，我独坐船尾，任江风吹拂。

也是偶然的，抬头看见江天上一枚红月亮。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月亮，我的心突然颤动。夜黑黝黝的，渗透了丛山，四处一片漆暗。惟有空中的红月亮，回应着我的目光，像一个遥远的暗示。

我一直孤坐着，抬头向天，随着月的升高，那红渐渐地抹去，变作淡亮。

一个女孩的近前，打断了我的凝思。她问我你没去跳舞，我说没去。你看什么？她又问。我说我在看红月亮。她抬起头，笑了，说，是童话吧。我说，你不觉得吗，穿行在这样一条江峡中，就如同穿行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我就是当年李白的化身，那枚红月亮是来照我的。她说，你这个人很特别。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她说她叫小月（我没问是什么"yue"）。

接下来的两天航行，我们常在一起。白天靠着船舷，看两岸崖壁一重重向后退去。少年时代曾经背诵过的那些唐诗宋词都一一浮现脑际，我一路行吟，豪情陡生。小月侧着脸定定的看着我，听我抑扬顿挫地背诵那些美妙的诗句。江风频吹，把我的诗句飘向江面，逐浪而去；晚上坐在船尾甲板，凭夜风抚慰，向小月讲述少年青年时有过的一桩桩或者浪漫或者荒唐的故事。夜深如许，凉意渐生，小月搂着双肩不肯离去，说你不走我也不 走，一直陪你。我只能将衣衫脱下披在她的身上。我不时抬头望月，期望再看到红月亮，让这女孩跟我一起感受它的神秘。可是红月亮再没出现。

三天的时间很短，在我跟她分手时竟有些难舍。在船渐渐逼近江岸的一刻，小月突然说了一句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话，她说，我现在好想抱你一下。她是看着岸说的。

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一时不知怎样应对。她又说了，像是对自己说的，好了，总算说出来了，她对我笑了着说，我现在感到轻松了。我当时非常木讷，对她的话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分手的时候，我给了她我的地址，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红月亮，就写信告诉我。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想过红月亮。我也从来没有接到小月的来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见了红月亮，或者她一直没看见，或者她看见了但已经遗失了我的地址，或者她根本就忘记了这件事和这个人。我不得而知。

哦，但今夜，红月亮又一次升起在我的夜空时，我的思念被突然唤起。我想念小月。我想念小月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欠她一句话。

我一直想对她说，让我抱你一下,好吗？

（200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