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锦诗的事业选择:简单相信,傻傻坚持

如今前往莫高窟的游客,第一站都是离窟30公里的敦煌数字展示中心。“数字敦煌”和“虚拟洞窟”,利用信息技术和展示手段,全方位模拟洞窟场景,使游客在进到莫高窟前就能感受身临其境的参观效果。

如果说“数字敦煌”是樊锦诗40年坚守敦煌、面向大众的、最直观的成果,那么《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报告》则是她守望敦煌、面向未来的基础性研究著述。“考古敦煌”的意义在于,以后万一洞窟坍塌,有考古报告在,就可以复原。

又是一年的高考季和毕业季,让我们走近樊锦诗“简单”而“丰富”的人生轨迹,回望她的职业选择心路。

爱读女小囡:家庭教育享宽松

樊锦诗的经历“简单”——北京出生,上海长大,北大求学,敦煌工作;她的内心却“丰富”异常——樊锦诗8岁入学,1946年至1958年,在上海完成小学和中学学业。在家里,父亲对她影响很大。父亲樊际麟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大学毕业后一度在北京的工部局工作。他的外语特别好,也非常热爱中国古典艺术和文化。

每逢新学期开始,樊锦诗和姐姐们领了新书回家后,父亲总要亲自和孩子们一起包书皮。那时候没有现成的漂亮的包书纸,只是找些干净的牛皮纸,把课本的封面包上。之后,父亲就会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上“樊锦诗”三个字。父亲的字写得非常漂亮,特别是小楷。他言传身教,要求孩子们也练书法。

樊锦诗的事业选择:简单相信,傻傻坚持

父亲还时常在家中教她背诵《古文观止》,这给她打下了很好的古文功底。《古文观止》共222篇,是中国历史长河中优选下来的佳作,这些作品或雄浑潇洒,或俊逸清新。入选作品的题材广泛,内容充实,情真意切,为年幼的樊锦诗打下了文史方面的童子功。

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从小喜欢读书,视野比较开阔。樊锦诗回忆:“我读书其实不是最用功,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只要成绩过得去,每次考完试成绩单拿回家就交账了。所以父母对我管得比较松,我也可以有时间看一些闲书。

我特别爱看小说,《水浒传》《西游记》《七侠五义》,什么都看,尤其爱看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都被我翻烂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那时候的学生就爱看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这些书我也都看。我还看了很多其他国家的小说,比如《牛虻》《基督山恩仇记》《茶花女》《悲惨世界》《包法利夫人》等。

我也读了一些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记得小说批判了‘拜金主义’。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叫‘拜金主义’,后来才慢慢知道。我看书比较杂,古典的、现代的,西方的、中国的,什么都看,也没有什么系统,反正就是瞎看。”晚年的樊锦诗对这些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还可以如数家珍。

樊锦诗说自己受居里夫人的影响很大:“小时候,我最崇拜的人是居里夫人。我很小就知道居里夫人发现镭的故事,觉得她太伟大了,以至于我曾经一心就想学化学。”她觉得化学很奇妙,各种溶液在试管里倒来倒去,居然能变出其他东西,还能做出很多新的材料,所以很有兴趣。她说,如果当时考大学真的填了这个志愿,或许就考上华东化工学院(现华东理工大学)了。

她想学化学,还因为她也曾想当一名医生,这是她最初的理想。她觉得医生很神圣。樊锦诗当时的想法很朴素,早产儿的她自小体弱,小时候常常生病,要不是医生及时看好了,她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在她心中,医生救死扶伤,这个职业非常神圣。

但是,有人私下里对她说:“就你这个身体还想学医?恐怕不行,到底谁给谁看病?”她一想也蛮有道理。她当时有着广泛的兴趣,还喜欢历史,喜欢外语,于是她后来就选择了学历史。

虽然高中老师动员她考师范,她认为,自己特别不爱说话,如果当老师,就需要在讲台上一个劲儿地讲。她这么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怎么能当老师?她当时没有这份自信。

樊锦诗的事业选择:简单相信,傻傻坚持

喜史小姑娘:顺从内心学考古

高中毕业时,樊锦诗自作主张填报了高考志愿。思忖再三,还是觉得想上北大,所以填写了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虽然当时可以填报九个志愿,可她只填报了三个,第一志愿是北大,第二志愿还是北大。虽然并不想当老师,但也不能不尊重老师的意见,第三志愿就填报了华东师范大学。大家都觉得学历史的人就是看书,也不需要什么体力,所以就报历史吧,何况自己也很喜欢历史。她特别提到,报考历史学系,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选择考古。

她之所以选择北京大学,是因为早就从父亲那里知道北大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北大历史学系是最好的历史学系。直到高考结束,父母也不知道她的选择。有一次父亲突然问起她的学业,她告诉父亲自己已经高中毕业了,已经考大学了。父亲接着问她考的哪所大学?父亲非常高兴她的选择——他是清华毕业的,还曾经在北大当过两年讲师。

1958年9月,樊锦诗按照录取通知书的要求,乘火车去北大报到。到了北京火车站之后,她发现既没人接也没人管。自己想办法摸到了北大。

第二天,遇到历史学系一位学长才知道,报到的时间推迟了。为了这件事,《人民日报》还特意登出了一个通告,但是樊锦诗没有看到,也没有任何人告诉她。

学长看樊锦诗的字写得还可以,就让她帮着抄文稿。于是,在等待报到的日子里,樊锦诗就每天给他们抄文稿,抄的都是学长写的文章。樊锦诗看见书架上放了许多线装书,边抄边想,这些学长学姐学问太大了,文章写得真好。抄着抄着,她和一些高年级的同学就熟了。听他们说起考古专业,觉得很神秘。有同学告诉她考古很好玩,可以经常到野外去游山玩水。

樊锦诗回忆道,当时自己对人生懵懵懂懂,其实还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是希望未来不要整天抱着书本。如果考古真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不正是自己想选择的专业吗?既能够饱读诗书,还能游遍名山大川,这自然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了。

还在上海读中学时,受父亲影响,樊锦诗特别喜欢到博物馆、美术馆看展览,也知道许多精美的文物是经过考古发掘出土的。曾经她对考古充满遐想,憧憬着考古工作一定很有意思。

多年以后,樊锦诗对当时选择考古专业的评价是“稀里糊涂”,因为她对考古专业究竟要干什么毕竟一无所知。

樊锦诗的事业选择:简单相信,傻傻坚持

燕园弱女子:“一眼千年”定志向

让樊锦诗开始向往敦煌,可以追溯到中学历史课本里的一篇文章。樊锦诗回忆道,敦煌是中国西北的一颗明珠,莫高窟里不仅有精妙绝伦的彩塑,还有四万五千多平方米宏伟瑰丽的壁画……课文不长,但让樊锦诗觉得敦煌太美了、太好了。自此以后,每逢有敦煌的展览,或印有敦煌照片的明信片,她都要设法去看一看。

1962年,北大组织毕业实习,樊锦诗第一次来到敦煌莫高窟。少年时代的梦想即将实现,她把敦煌之行想得很美妙,可下车后就傻眼了: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模样,当地生活条件的艰苦程度是难以想象的。但是一进洞窟,这些就都不重要了。整整一个星期,前辈们带着樊锦诗和学生们沿着崖壁,一个洞窟、一个洞窟看过去。樊锦诗沉浸在衣袂飘举、光影交错的壁画彩塑艺术中。

“一开始,在这般庞大深邃的敦煌面前,我是羞怯的,恍若相见初恋一般的惶惑不安,一阵子相处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敦煌当了‘意中人’。”樊锦诗用《一眼千年的厮守》来表达自己对敦煌的一见钟情。

行前,樊锦诗读到报告文学《祁连山下》,再一次激起了她对敦煌的无限向往。著名作家徐迟笔下的主人公常书鸿,是我国著名画家、美术史家,自1939年由巴黎而桂林,由桂林而重庆,由重庆而敦煌,大半生艰难跋涉献身于敦煌艺术。终于,他的研究成果,受到社会和国家的重视,吸引了众多的国内外研究者。

作品再现了一位具有普通中国人性格的艺术家活生生的形象,赞扬了常书鸿忠贞不渝的爱国主义思想和矢志不移的献身精神。作品采取了三条线索(即常书鸿在事业上的追求、他与叶兰在爱情上的离合和他与地质学家孙健初的诚挚友谊)交错发展的表现方法,为读者展现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把一位充满爱国热情的艺术家的形象刻画得真挚感人。作品气势磅礴,内容充实丰富,且有浓郁的诗意。

1963年毕业季,敦煌研究所写信到北大要人。樊锦诗的父亲曾经给学校写信,让樊锦诗转呈校领导。樊锦诗也犹豫了,第一次到敦煌时,她因水土不服提前离开;又因她男朋友、后来成为丈夫的彭金章被分配到了武汉大学。但是,樊锦诗最终收起了那封信。因为她还记得初见敦煌,仿佛听到千里之外的召唤,让她去保护敦煌。樊锦诗成为学校分给研究所的两名同学之一。“1963年,我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的时候,报效祖国、服从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等都是影响青年人人生走向的主流价值观。”

樊锦诗的事业选择:简单相信,傻傻坚持

敦煌痴情女:使命在肩不寂寞

去北大报到前夕,父亲曾和樊锦诗有过一次长谈。父亲说:“你考上了北大,未来的人生将会是另外的一个天地,你将会有更加广阔的视野。”果然,她一到北大,就不断听周围的人说北大有多少名师,有多少图书,北大过去出过多少人才。这确实是一个学术的圣地。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运动,但是北大的校园氛围中,洋溢着为共和国现代化建设而奉献的热情,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毫不怀疑地相信,一个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时代正在走来。在这样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里,刻苦学习、努力成为国家所需要的人才,是当时北大学子共同的理想。

艰苦的生活条件没有影响到北大学生的学习热情,图书馆里总是人满为患,晚到的同学根本没有位子。有时候图书馆门前还会排起长龙,等到门一开,同学们就蜂拥而入抢占座位。后来因为图书馆的座位实在满足不了所有想读书的学生,只能实行分配制度。图书馆给各系各班分配了座位号,拿不到号的同学只能站着读书。

在国人的心目中,北京大学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担当社会变革和历史进步的希望所在。北大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肩负着民族的历史使命,自觉承担对于民族和国家的发展使命,坚持科学的理性精神,这也是北大重要的精神传统。

毕业离校前,樊锦诗经历了一件终身难忘的事情,更具体化了这种使命和担当。考古学界泰斗级人物、时任北大考古教研室主任苏秉琦先生,与樊锦诗有过一次单独谈话。

苏先生慈祥地说:“你去的是敦煌。将来你要编写考古报告,这是考古的重要事情。……考古报告就像二十四史一样,非常重要,必须得好好搞。”樊锦诗突然意识到学校把她分配去莫高窟,以及后续安排北大考古专业学生前往敦煌工作,其实是要赋予她(们)一项考古的重任,那就是完成对敦煌石窟的考古研究。

去敦煌前,樊锦诗回了一次家。父亲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到父亲的沉重心情。动身时,父亲说了一句话:“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好好干。”樊锦诗掉眼泪了。她知道父亲的心里是不舍的,所以后来无论条件怎么艰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从不和家里说,怕他们担心。每次回家探亲,家人都会给她带点饼干,带点上海的奶糖。他们不多问,不忍心问;她也什么都不说,不忍心说。

莫高窟位于茫茫沙漠,几乎与外界隔绝,生活艰苦,条件简陋。早期的宿舍是将马厩加了前墙和隔墙,里外设施都是土做的。喝的水是莫高窟前的宕泉河水,水里盐碱含量高,苦涩难喝。莫高窟坐西朝东,在洞窟内临摹,上午窟内光线尚可,下午只能靠镜子来反光。洞窟全面维修加固前,上下用的是“蜈蚣梯”,如果要对崖面遗址进行实测、记录,考古组工作人员要腰系绳索悬空作业。直到1981年,莫高窟才通电,直到1984年,职工才从土房子里搬出来,住进砖楼房。

从初到敦煌至今,与莫高窟朝夕相处,她内心也曾犹豫过,但“我离不开敦煌,敦煌也需要我。只有在敦煌,我的心才能安下来。顺从人生的必然以及我内心的意愿”。

上世纪40年代初,常书鸿先生等前辈开始敦煌文化艺术保护和研究工作,敦煌石窟结束了400年无人管理、任其破败的历史。前辈坚守大漠,筚路蓝缕,使莫高窟从满目疮痍到华彩重现。“我所能做的,就是以前辈为榜样,尽自己之力将工作向前推进。”樊锦诗说。

敦煌莫高窟的保护、研究和弘扬工作,超越世俗的名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不断开拓、探索。这不是几代人、几十年能完成的事情,而是需要世世代代不断为它付出,不断努力。

每每至此,樊锦诗总会想起苏先生和蔼可亲的鼓励和语重心长的教诲。离校前的那次单独谈话,好像就在昨天,让她倍感亲切,又觉得这个使命沉甸甸的。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完成这个使命。在步出朗润园的那个时刻,她是恍惚的,她反复问自己:“我能完成吗?”

她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半个多世纪。她更没有想到,敦煌石窟考古报告的任务,她竟然长期未能交卷。经过曲曲折折,反反复复,历经近半个世纪,她才得以完成其中的第一卷。她想象不到敦煌石窟考古报告是何其重要,而又是何其艰巨浩大的工程,也是很少有人能够坚持下去的历史重任。

她更想象不到,有一天敦煌研究院会让她走上领导管理岗位。之后,她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和精力,几乎全都倾注到了敦煌石窟的保护、研究、弘扬和管理工作中。

樊锦诗始终忘不了母校和老师们的这份嘱托,忘不了完成莫高窟石窟考古报告的使命,忘不了北大的精神传统,忘不了作为北大学子胸怀天下、报效祖国的志向,忘不了敦煌石窟保护事业的重大责任。樊锦诗知道自己必须为此竭尽全力。

在樊锦诗看来,奉献是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地把自己的才能和智慧毫无保留地献给敦煌。她说:“我觉得世界上有永恒,那就是一种精神。我为敦煌尽力了,不觉得寂寞,不觉得遗憾,因为它值得。”

参考著述:《我心归处是敦煌:樊锦诗自述》,译林出版社;樊锦诗:《书卷铺就敦煌路》;樊锦诗:《一眼千年的厮守》。

作者 | 上海商学院香斋书院周一书杨贻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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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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