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莹老师美文欣赏：屋檐下的腊肉

“不要再继续问我了，太苦了，不想回忆了。”母亲语重心长地回答我，言语中带着淡淡的伤感。关于大舅的故事，母亲每每回想起来都不由得感伤，她总是在最后说一句：“还好，我那天把腊肉给你大舅吃个够了，不然我会悔恨一辈子。”

时间的车轮转回到上世纪70年代一个寒冬，那个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很穷，普通人生孩子根本去不起医院，家家生孩子都是找个接生婆，在家自行解决。这天，30多岁的外婆正在破旧的瓦房里艰难地生第六个孩子，随着一声哇哇的哭声，孩子降生了，就是我后来的小姨。然而，外婆却在生产过程中不幸昏迷、大出血去世了。从此，家里留下了外公和六个孩子。

刚出生的小姨没有奶吃，哇哇直哭，眼看着就要饿死了，一家人在悲哀中安葬了外婆，又忍痛把小姨送给了邻村一户结婚多年没有生育，急切抱养孩子的夫妇，算是给小姨找了条活路。

从此，外公和五个孩子相依为命。

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年长三四岁，母亲排行老二，12岁，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自此便成为照顾家里做饭、洗衣的主力。

生活再不幸，再苦难也得继续，那个年代家家户户日子都难过，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顿肉，读书更是奢侈的事情，所以大多数家庭的孩子很少上学。

大舅自幼体弱多病，五岁时患上了小儿麻痹，从此手脚变得僵硬，行动不便。十几岁，他就每天到村头井口挑水，帮妹子做饭、洗衣，还要照看两岁的小舅，三舅放羊，二舅和外公去砖窑烧砖，挣些零花钱。一家人就这样默契配合，抱团取暖，艰难地维持着生计。

有一年，年关家里没钱买肉，外公看着邻居家买回来的大肉，再看看跟着自己起早贪黑的孩子们，心头阵阵酸痛。一年了，孩子们苦没少受，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摸摸口袋，再看看肉价，一家6口人，一斤肉每人几乎不够一筷子……他狠了狠心把买面粉的钱搭了进去，买了三斤肉，“大不了买面再找邻居借钱。”外公提着肉，心理安慰着自己。

为了能省着吃，还不放坏，外公简单地把肉做成了腊肉，又把腊肉包起来装进篮子，挂在高高的屋檐下，防止孩子们嘴馋顺手偷吃。

转眼几年过去了，大舅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

“你哭什么？媳妇已经给你订了，年底就给你结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个深夜大舅低声抽泣着，睡在一旁的外公听到声音摸黑里训斥着大舅。可是他并没有在意大舅为什么哭，只是这样烦躁地回应了几句。然而，这夜里外公说出去的话，竟成为了他自己后来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直到2010年，外公去世那天，弥留之际，他突然喊起大舅的名字，眼角涌出了几十年后一直憋在心里愧疚的眼泪:他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大舅的抽泣；想起了自己的训斥；想起了第二天早上，二舅叫大舅起来挑水，一推大舅，整个人都硬了，才知道大舅早已走了……

“丽丽，哥实在想吃肉，咱家屋檐下那个篮子里的腊肉还剩多少？你能不能给哥吃几口？”大舅的“乞求”如今时常在母亲的梦里重演，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语，母亲都不由得在睡梦中留着眼泪醒来，“给，哥，你悄悄吃吧。”“幸亏那天我没有拒绝我大哥，给他一连切了好几块肉，他吃得格外香，他说总算吃美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唯一不后悔的就是给他多切了几块肉，让他吃美了。”母亲一边诉说，一边不由得又落泪了，我的眼泪也早已涌出了眼眶。“可能，你大舅预感自己不太好了，也可能是天造的，要他把自己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口饭吃完吧。我那天也是出奇地舍得，我也难以理解我当时的心情，现在想想我做得太明智了，没有留下遗憾。不然，我会一辈子自责，悔恨我自己。”母亲不由得又吐出了埋在自己心里多年的感慨。

时光如梭，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后来出生的我从未见过大舅，家里穷，他也从来没有拍过一张照片，但在母亲的回忆里我却依稀看见了一位虽患病行动不便，却依旧为家里努力分担生活重担的小伙，心里有事却不愿给家里添负担，一个人默默扛住一切苦难的大舅。

如今，每当我带着孩子回老家，路过村村户户，一排排崭新的小洋楼如雨后春笋，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富裕红火的日子。县城里大街小巷都布满了超市，超市里各种味道的精制腊肉应有尽有……我不禁又想起了那段峥嵘岁月，那位素未谋面，却时时让我为之同情和感动的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