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老村

冬天，择一个不冷的日子，去不远处的老村走走，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似乎连地球的转动也慢了半拍。长住城市的人，没有什么比去乡下逛逛更治愈的了，走在村道上，我忽然觉得城里的街道最不适合行走，你总是提心吊胆，左顾右盼，步履匆匆。走在高楼大厦之间会想起痞子文人王朔说的：我不在乎那些人，因为也没人在乎我。不错，就是这种感觉。许多朋友都久违了农村，是不是有点恍若隔世呢？也有并不觉得农村陌生的，是否也还认同我的说法呢？如果你是从农村走出去的，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老村，感慨一定不少吧？此时此刻的我，倒有点村里人最初步入都市的赶脚，意气风发呢！

村中的房子并不是上图那么破旧，这种“砖石结构”的房子，或者坭砖屋是上一代的遗物，早已经无人居住，充其量成了“村居博物馆”。在我的乡下，过去几乎全是坭砖屋，只有大地主才住得上青砖瓦房。我是住过坭砖屋的，比山洞好不了太多，乏善可陈。最可憎的是连地板都是土夯的，经常弄一脚灰，不小心倒泻了水就变成一脚浆了，插田都可以。下图中的砖瓦房，外墙是批荡过了的，应该也有了几十年历史了，但也少有人居住，因为人们纷纷搬去城里，在城里打工，在城里读书，“来了就是城市人”。留守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一辈子习惯了农村，城里住不惯。只有老人的村子不可避免地落寞、孤寂。

房子是村庄的记忆，也是生活的表征，我去的这个村很纯粹，村子不大，也不复杂，从外围看过去，一目了然，清一色的平房，整整齐齐，约莫五六十间，就像个棋盘。看上去有点老旧，房屋刷着白粉，间或几间贴了外墙，空地上停着几辆小车，有能动的也有不能动的，四周卫生整洁，没有不好闻的味道，没有遍地垃圾，村头有宣传栏，介绍村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还有村规民约，现今，对农民的约束也是有力度的。张长李短、打架斗殴、酗酒闹事、偷鸡摸狗都消声匿迹了。农村真的就是风清气正、云卷云舒。但是，现在的人回不去从前的农村生活了。

真没有想到，这么偏远的小山村，竟然也有如此雕梁画栋的房屋，虽然经不起长久的风霜而剥落，仅剩隐约的当年风光，却足够了。还有这个花岗石的门面更叫人膛目，刻画的祠公谢元国几个字精美得不可思议，这可不是一般人的居所。我在想，这究竟是何人所建，又是何人所住？是勤俭致富的财主，还是为官归来的士人？不得而知，也并不重要。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告诉我，村子清一色谢姓，仅几十户人家，连祠堂都没有。说到没有祠堂，老人一脸落寞。走的时候，见村头有一间半截屋，没封顶没上门，新贴的结婚对联，地上还散落着鞭炮纸屑，显然，这印证了老人的说话。盛世修寺庙，也修祠堂，但村子太小，力不从心。

旧屋地边，一群鸡在四处游荡，仔细观察了一下，觅食倒是并不急促，一副衣食无忧的神态，曾经有人说笑，禽畜们也是需要旅游的，这让我想起零团费的大妈旅游。村子里没有到处流浪的狗，后来才见到狗都栓着。也见不到满村撒野的孩童，只有襁保中的婴儿，一点都不热闹。现在的农村也少有“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了。有点奇怪的是，这一群鸡混进了一只异类，应该是让人想到圣诞大餐的火鸡吧，鹤立鸡群的样子。我前不久去了不止一两个示范村，连这样一群鸡都见不到了，和朋友讨论起来，主要观点认为，连禽畜都不存在的农村还算农村吗？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村边的空地上有一棵孤老的柿树，挂着满树的鸡心柿，在风中索索抖动，更增添了老村的孤独感。村边的另一头，院子里一棵石榴树也挂满了果实，比柿树更好看。刚进村就见有村童啃食石榴，原来如此。从前的农村，没有人会去买水果吃，都是树上长什么吃什么。去村里摘水果都是跟着孩童走，他们晓得哪棵甜哪棵不甜，现在有点不知所措。事实上，屋前屋后种什么树是有讲究的，我前几年去的附近村子那户人家，院子外边是一棵五味子树，结了一树的五味子。我只知道五味子是一味中药，当地人拿来泡酒喝，却不知道屋前种五味子的讲究，探问主人，也不知道。

收割过后的稻田正在晒白，等待来年的开春，太阳晒了一冬的土地可以减少病虫害。裸露的稻田，满目是小半尺高的禾杆头，疮痍一片。村民世代种稻为生，现在以务工为主业，稻也还继续种，改两造为一造。年轻人只农忙回村下田，平日村里只有老人，连儿童都去城里上学了，村子越发显老，暮气沉沉。以后孩童就直接长成城里人了，他们大概率不会再回到村里来。不知粮食是怎样长出来的就真的不是什么笑话了。四五年前，我还可以从村人家里弄到自产的大米，饭吃起来如狼似虎不需要吃菜，米饭香飘出去很远，只是洗米时得加点小心，会淘出来几粒细砂。现在村里的人自己也吃从城市运来的米。

村边间或也有一丘一丘的绿，与山林呼应。这在冬天里尤为难得。大片的深绿是果园，嫩绿的点缀是菜地，这成了所有村的标配，也成了老村生机活力的担当。有一爿桔园，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好像张灯结彩，十分喜庆。正是这样的春华秋实吸引着远处的城市人来村里走动，我总觉得村边的水果、蔬菜，还有那几只鸡鸭，是留守老人们的钓饵，他们靠这个把远走他乡的儿孙们钓回来。膝下没有儿孙，老人们只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披着蓑衣独钓寒江雪。有人从村外来，即使不是他们的儿孙，老人们的脸都会笑成一朵花，频频地和造访的人打招呼。如果有一天，村里连这点出产都没有了，会怎么样呢？

这个村叫做坑尾村，就座落在三面环山的谷底，这种地势这边叫坑尾，也有的地方叫垌尾。村边修了个水库，实际上是个大山塘，从前应该是村童的乐园吧，嬉水、垂钓 冬天水库干得差不多见了底。离开老村，回眸一看，却发现村中一栋在建楼房已开拆手脚架，到了开春怕就可以入伙了，这是老村的希望所在。忽然觉得老村在长高、长大，瞬间平添几分苦涩的快慰。许多人总是习惯站在高楼上指谪大山的不是，难道大山就不值得去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