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一生的最精彩的部分，还是他在1936年西安事变之前。张学良晚年也说道：自己就只活了36岁。诚然，张学良自西安事变后，便被软禁长达53年。半个多世纪的软禁生活，张学良想到最多的恐怕还是两件事：意气风发的少帅岁月、怎么就没亲手打日本人。当然了，他也会想念旧部下。

1982年，在台湾的张学良听闻侄女张闾蘅要去大陆，感觉有了机会跟老熟人取得联系的想法。在张闾蘅临行前特意叮嘱：你再回内地，可以见两个人。

张学良的侄女张闾蘅什么来头？1940年，张学良还在软禁中，张学良四弟张学森生了一个千金，随了张家闾字辈，取名为张闾蘅。1946年10月，张学良被蒋介石秘密送往台湾，就再也回不了大陆，也再也看不到白山黑水……

张学良在台期间，孩子大多不在身边，唯有张闾蘅悉心陪伴，遂成了张学良晚年最为亲近的人。虽然蒋介石给张学良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可他内心的煎熬那是无比痛苦的。张学良经常给侄女讲自己在大陆的种种，或许也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告诉既爱又恨的蒋介石，他有多么的不甘心。张闾蘅自然知道大爷（大伯）嘱咐要见的人是谁，关于他们的故事听得也不少。

张学良心心念念的两位老人，并不是什么亲戚，而是开国中将万毅、开国上将吕正操。此二人陪伴张学良度过了激情燃烧的少帅岁月，年龄大体相仿，说得上话也是情理之中。大家可能好奇，万毅、吕正操既然是张学良的老部下，怎么就成了我军的开国将军？笔者不妨让我们追溯历史，看一看三个男人之间的羁绊。

万毅：张学良身边的年轻团副

1907年8月8日，张学良刚刚过了六岁生日，其父张作霖还处于创业阶段，在辽宁金县（大连金州区）一个的满族农民家庭，万毅出生了。彼时，日俄战争已经过去了快两年，东三省成了日本人的天下。风雨飘摇的满清顾不上龙兴之地，任凭日本人为非作恶，祖上是镶黄旗的万毅也没沾光。

此时，张作霖父子羽翼未丰，还要利用日本人的势力，而张学良对国恨家仇还没有刻骨铭心的痛……但是，生在底层的万毅不一样。他的父亲当过清庭骑兵，又颇有文墨，对日本人深恶痛绝，经常教育万毅：那是日本人。日本人确实是穷凶极恶，敲骨吸髓不说还蔑视中国人。不管怎么说，日子还要过下去。

1915年，万毅八岁了，老家要修路蛮横侵占万家房屋，万毅父亲不得不举家迁往金县避难。（这时候），张学良在干什么呢？他已经跟于凤至成婚……按照中国人的传统，结了婚的人就已经是大人了。小大人张学良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父亲张作霖赶走了奉天将军张锡銮，攀上了袁世凯的高枝儿，隐隐成为奉天的实权派人物。

万毅的日子不温不火，读书学习当学徒当雇员，为了生活而奔波。或许，他可以从朋友的耳中听到张学良的名字，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今后会与张学良发生什么交集。1925年3月，万毅参加奉军，后考入东北陆军军士教导队第4期步兵科。同时期的张学良，已经是京榆驻军司令，晋升为自家的陆军中将军衔。

万毅考入的东北陆军军士教导队。教导队与东北讲武堂关系颇为密切，而在奉军中已有威望的张学良对其影响颇深，兼任了陆军军士教导队队长，后来改一度当了东北讲武堂校长。结业后，万毅的军旅生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来也是缘分，万毅从军一年后，便参加奉军内部组织的升职考试，主考官正是张学良最为信任的秘书之一吕正操。吕正操是知兵之人，一眼瞅出万毅是块好苗子，将其推荐给张学良当了副官处少尉副官。

1929年，万毅正式考入东北讲武堂。1930年，万毅在结业考试中名列第一。民间传言，张学良的副官都这么厉害。张学良听闻后大悦说道：“两千多名毕业生，你的成绩是第一名，前途无量！”特意将指挥刀、怀表奖给了万毅。

1931年九一八事件爆发后，万毅向张学良请战，坚决要求上前线！此时的张学良，在战与和之间拿不到主意，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更加器重这位不可多得人才。1935年，万毅见到张学良。没想到，张学良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把一个叫刘澜波的是我党地下党员，介绍给了万毅。

在刘澜波的影响之下，万毅明白了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万毅是一名血气方刚的年轻军人，时刻不忘白山黑水是怎么丢的。1936年“九一八”事件的五周年，时任东北军第109师第627团中校团长的万毅走上街头，与爱国青年一道，抗议南京国民政府“攘外必先安内”的荒诞论调。抗议过程中，万毅意外发现一名国民党当局的少校政训员。

万毅恨透了国民党，上去就要打他。手下拦住了万毅，在其耳边低语：团长，他是蒋委员长的人……万毅听罢，气不打一处来，高呼：那我更要打！打人事件传到蒋介石的耳中，气得蒋介石对张学良说：“你们有个团长叫万毅，他很反动啊，竟然殴打政训员！”

张学良也是保护部下的心切，一边拍胸脯要严惩，一边暗中把万毅保护了起来。张学良哪里会枪毙万毅，那可是东北军中最年轻的团长。倘若张学良耳根子软，或者真的不器重万毅，一旦让蒋介石枪毙这个学员，那么，历史上就少了一位万毅将军。

转眼到1942年7月，张学良已经被软禁，万毅再一次面临被蒋委员长枪毙的命运。军事法庭会审上，首席军法官是鲁苏战区军法副分监李文元，竟然蔑称万毅私通日本帝国主义，这让万毅万念俱灰。要知道，万毅的部队在南京保卫战中竭尽全力，奋战到底。

万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脱离国军序列，连夜跑到了滨海抗日民主根据地，投入了组织的怀抱。万毅走向了光明大道，成了我军一员战将，打得敌人哭爹喊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毅）……

1955年9月，万毅被授予中将军衔。

讲完了中将万毅，我们再来了解一下张学良的心腹吕正操。1904年1月4日，三岁的张学良还不知道父亲张作霖如何艰苦创业，辽宁省海城县（今海城市）毛祁镇山后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生下一个男婴。穷什么不能穷教育，吕家老两口还是砸锅卖铁让孩子上学。小学的时候，私塾先生给吕家小子取名为正言。

吕正言与万毅一样，吕正操从小就恨透了日本军队。特意将自己的名字取名为正操：操练好了，就能打日本鬼子。谁说东三省没有热血男儿？1922年，张学良已经是拥有多年军旅生涯的老兵，在第一次直奉大战中异军突起。也就是这一年，历经生活磨难的吕正操参加了东北军，被分配到了张学良的卫队旅一团三营九连。

吕正操颇有文墨，很快就被调到旅部副官处当上士文书。吕正操与绝大多数东北军不同，为人不孟浪，谈吐也很有见地，不出意外地进入了张学良的视野。特别是一手漂亮的书法，让张学良大为赞赏。

随即，张学良安排吕正操进入东北讲武堂深造。在校期间，吕正操如饥似渴地学习，接触到了共产主义。毕业后，吕正操就成了张学良的副官、秘书。

吕正操跟随张学良参加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又与吴佩孚、张发奎、冯玉祥、阎锡山等实力派接连过招，深得张学良器重。九一八事变后，吕正操随部撤入关内。1932年，吕正操参加了热河抗战。1933年，吕正操移防易县，遇到了我党地下党员刘澜波，积极参加抗日救亡活动。上文已经讲到，刘澜波也影响到了万毅，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1936年10月，吕正操回到了张学良身边。张、杨发动西安事变之际，吕正操负责张公馆的内勤工作，与罗瑞卿等我党代表多有接触。周总理率中共代表团在西安斡旋期间，吕正操就住在中共代表团楼下，负责安全警卫工作。

西安事变推动国共合作，功在抗日利在千秋。然而，吕正操怎么也没想到，张学良护送蒋委员长直飞南京，再见面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1937年10月14日，吕正操再也无法忍受国民党军的党派倾轧，毅然决然地率部起义，改称“人民自卫军”，投入了组织的怀抱。

入冬之后，吕正操第一次见到了晋察冀军区负责人聂荣臻。见面后，吕正操向聂荣臻谈起了自己在东北军的种种往事，特别是与张学良的关系。

张学良是我党的好友，聂荣臻对吕正操很热情，当晚，聂荣臻便让吕正操留宿，睡在了一个炕上。此后，吕正操更加佩服聂荣臻，将其视为自己的师长。久而久之，聂荣臻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吕正操。

军人之间的欣赏，唯打仗杀敌的本事。吕正操的军事素养，得到了聂荣臻的肯定。1937年12月14日，聂荣臻在给“毛周朱彭任”的报告中特意提到了吕正操：吕正操率领到路西的部队，约二千三四百人，步枪约一千二百支，还有轻重机枪60多挺，各种炮16门，骑兵—个连。

此等配置远远好于同时期的八路军主力部队，吕正操能够完好地带到根据地，没有缜密的头脑那是不可能的。吕正操到根据地后，急我党之所急，想我党之所想，成了聂荣臻开辟冀中的第一虎贲。此后十数年，吕正操南征北战，创下不朽功勋。1955年9月，吕正操被授予上将军衔。

三个耄耋老人的羁绊

当万毅、吕正操与日本军队作战时，张学良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暗示蒋介石：他的时间到了，让他去抗日。大家看关于张学良软禁生活的影视剧，都会发现类似的细节：张学良给蒋介石送手表，蒋介石看了以后，回赠他一根钓鱼竿……

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无比痛恨日本帝国主义。张学良就不用多说，张作霖身死皇姑屯，九一八枪声中日本占领了东北三省，这是刻骨铭心的国恨家仇。

这可不是蒋介石培养张学良的钓鱼爱好，而是告诉他你的时间还不到。张学良是一个知兵之人，不让他打仗报国恨家仇，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历史的车轮轰然前进，万毅、吕正操在坚持抗日，也算替张学良打了日本军队，也替他解放了东三省。当二人成了彪炳史册的开国将军后，一个专注于修铁路，一个专注于我军现代化后勤保障建设。

不可否认的是，张学良的东北军老部下，成就最高的也就是二人了，但是，万毅、张学良、吕正操心里总感觉少点什么？

1984年6月，张学良侄女张闾蘅来京洽谈商务，碰到了大爷提到的两个人之一吕正操。吕正操与张学良一块打过仗，那是过命的交情，一见面就详细询问张学良的种种。

张闾蘅特意提到，她大爷在家闲聊时常提到当年在东北军的两个下属，其中一个是吕正操。话语间，张闾蘅着重强调，她大爷很思念你们，希望今后能够有机会见一面。

会谈结束后，吕正操给少帅准备了一些礼品，让张闾蘅捎一句话：“我也时时刻刻挂念少帅您呐！”

此后，吕正操以张闾蘅为纽带，与张学良诗作唱和，像极了当年张学良欣赏吕正操书法的表情。

人上了年纪就会喜欢回忆往事，特别是年轻时候的种种。进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张学良、万毅、吕正操都成了耄耋老人，他们爱的人以及爱让他们的人也已凋零。三个老人想要见见面说说话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见面须远渡重洋，那是真的不容易。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吕正操如愿见到了少帅。

1991年5月29日，经多方运作，吕正操漂洋过海在美国见到了当年的少帅。当吕正操下电梯的时候，张学良老远就认出了老部下，两手伸着……两人一坐下来，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算有多久没见面了。经过反复确认，两位老人算对了：已经54年没见面了。

两位老人见面，不可避免地要谈一谈日本侵略者。张学良像个孩子听老人讲故事似地追问吕正操：你当年怎么打日本人的？吕正操的故事就多了，一来二去也说不完。提及抗日，张学良略显没落地表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打日本人，你们打日本人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吕正操宽慰道，您这辈子做西安事变一件事就够了，打鬼子的事情东北军都替您做了。两个人谈了很多，吕正操也邀请张学良回到东北老家看看……

此后，吕正操与张学良见了两次面，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大家可能好奇，万毅怎么不见张学良？三个人中万毅最年轻，可吕正操第一次见张学良的时候，万毅已经是84岁高龄，双目视力极低近乎失明，身体状况也不理想。1997年10月，万毅在三人之中最先去世，时年90岁。

2001年10月，在万毅过世的4年后，张学良撒手人寰，对于张学良的逝世，吕正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无不动情地说道：“他一生志在国家和平统一，振兴中华民族，他走了，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不经历生死的人，怎么会明白言语之间的种种？2009年10月，距万毅去世已经12年、距张学良去世已经8年，时年106岁的吕正操也走了。

张学良在十月份被送到台湾，与吕正操、万毅都一样在金秋十月去世，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那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笔者素来不相信命运，可看了三位老人的羁绊，不得不重新审视命运二字。

张学良对万毅、吕正操有恩，吕正操还见了少帅，可万毅呢？就算是晚年见了少帅，也是双目失明，只能听张学良颤颤巍巍的声音，看不到张学良的面貌。张学良是上了春秋的人，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感情折磨？从这个角度来说，吕正操去见张学良，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时间就是这么残忍，张闾蘅作为万毅、张学良、吕正操之间的感情纽带，最痛苦的还是她了。她一手促成了大爷的心愿，虽然只是完成了一半，可已经是大功一件了。然而，她还是经历了三位老人的接连去世，这难道不够残忍吗？

万毅、吕正操是当之无愧的抗日英雄，而张学良，用周恩来的话来说，他是“千古功臣”。张闾蘅是幸福的，见证了历史，也造就了历史。鲜为人知的是，张闾蘅还在世，看到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想必她也会替三位老人感到高兴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