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丨马拉喀什：那一场不期而至的地震

文/云海

在经历那场地震之前，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非洲西撒哈拉沙漠北部的摩洛哥王国，会在阿特拉斯山脚下的历史名城马拉喀什（柏柏尔语意为“神域”）留下一段终生难忘的记忆……

北京时间2023年9月9日 早上6点10分（当地时间9月8日晚上11点10分），摩洛哥发生6.9级地震，震中位于摩洛哥南部城市马拉喀什西南约71公里处，马拉喀什这座摩洛哥第三大城市成为离震中最近的城市，因为摩洛哥唯一的世界地质公园姆古恩位于马拉喀什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早已确定在这里召开第十届世界地质公园大会，只是恰好赶上了这个时间，而第一次在国外参加国际会议的我，此时正在马拉喀什。带着对世界地质公园国际会议的期待，也满是对异国风情的好奇，住在一家名叫“大莫加多尔梅纳拉”的酒店。地震发生时我睡在床上看着书，已是睡意蒙眬。突然间，感到震动，伴随着无法准确描述的轰隆轰隆声，房屋开始摇晃，我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楼下有推土机或是挖机作业，是不是失误挖到了酒店大楼？就从床上站起来想去阳台看看，才发觉根本站不稳，只能又就势趴在床上，任凭床随着房屋强烈的晃荡，房间的吊灯好像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而桌上的杯子等东西已经哐当哐当地摔了下来，下意识抓牢床垫，不自觉已是用尽了全力。应该是遇上地震了！这个时候，蒙了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按照以前学过的知识，盘算着找个安全的掩体躲起来，才发现在震荡面前根本无能为力，连手都不敢松，更别说下床走了！一种莫名的、巨大的、以前从未有过的恐惧顿时袭来，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各种最坏的情形充斥着大脑……就这样持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事后才知大约40几秒），使人觉得那么孤独，那么无助，那么漫长……

终于等到一个稍稍平静的间歇，匆忙穿上衣服，飞也似的往楼下跑，走廊里已经有墙体开裂落下的碎块，电梯有点倾斜，停止了运行，楼道里是惊叫着逃命的人流，有的穿着睡衣，有的赤裸着上身，有的只有一条短裤，多是衣衫不整，惊恐万状。从四楼一口气跑出来，酒店大门前面的街道上已挤满了人，瘫软在地上的，相互拥抱的，呼唤同伴的，打着电话号啕大哭的，沉默不语的，对着酒店喊叫的……乱哄哄，一幅惊魂失魄的众生相。我着急寻找同伴，一个，两个，见面来不及寒暄，慌忙分头再找其他的人，电话中得知有的正下楼，有的还没搞清楚状况，着急忙慌地把大家全部找齐，集合在街道绿化带，才长叹一口气，即便踏实地站着，心跳却依然很快，久久不能平复。劫后余生，我提议大家照张相，混乱中聚在一起，居然没有把人员拍全……

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地震的声音，也找不出贴切的类比。只觉得那种压迫感无处不在，像环绕声，像风雨欲来的闷雷，轰隆隆的声音之中，你身在其中，怎么也走不出来，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让人无助，绝望……就像小时候一个人走在老宅深邃的过道，突然穿堂风呼呼吹来，阴冷，令人不寒而栗；又像一帮人探洞，一个人落在后面，正不知所措，冷不防听到洪水滚滚而来的巨响，当转身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方向，那种把你包裹在里面的声音很刺耳，而你却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你若不动，它从四面八方笼罩着你，你若寻找，却不可捉摸；困在里面，仿佛遇到“鬼打墙”，脑中嗡嗡作响，惊恐中喊叫不出来，噩梦一般……

同伴们讲述的感受各不相同：震时正在阳台上的受惊吓最大，亲眼看到房子摆幅超过一米，以为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随时准备着跳楼；经历过地震的最有经验，挣扎着躲进卫生间洗脸台下，第二天才发觉洗脸台已摇摇欲坠；低楼层的泰然处之，胆子大的听之任之；也有睡梦中不知所以然，被第一波震醒，不明就里又继续睡觉的……大部分人听到了声音，有的以为机器施工，有的以为洪水滚滚，有的以为来了武装分子，我百度了一下，地震发生时却有不同声音：“地声,是地震时地下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多伴随地震出现,主要表现为:狂风怒吼声或山洪咆哮声,兵戈砰湃声,马达轰鸣声,响雷声或闷雷声,大树折断的“咔嚓”声或履带拖拉机、坦克开动时的吼叫声,撕布声等等”。大家面面相觑，相视勉强一笑。我们几个穿的还算整齐，环顾四周，有许多披头散发、袒胸露乳、裹着毛巾、只穿内裤的人，对比他（她）们的狼狈，我们似乎从容得多，在生死关头宁愿迟点逃命也要维护着这份体面，也不知这是不是东西方文化骨子里的区别？

此时，马路上车辆明显增多，一辆接一辆，川流不息，人们从家里跑出来，开始忙碌起来。不时有救护车，消防车，警车闪灯鸣笛经过。手机新闻里看到了摩洛哥发生6.9级地震的消息，已经有人员伤亡。大使馆及时发出提醒，告诉大家目前没有发现中国人伤亡，建议迅速离开震区，撤离到安全地带，能回国的尽早回国。省里带队的领导给我打电话，转达了省领导的慰问，说一定要确保安全，根据需要，可调整行程。国内已是早晨，看到新闻的亲戚朋友不断电话，信息询问，我开始报平安：告诉母亲“有地震，隔得远”，告诉亲人“有惊无险”，告诉朋友“人有惊无险，魂死里逃生”。自己惊魂未定，不想有更多的人担心。

酒店大堂的裂缝清晰可见，而且不止一条，摩洛哥国王的标准像还稳稳地挂在上面。电梯旁的墙体裂开，已明显变形。一楼厕所后面已塌了一小片，拦着警戒线。没有人敢回房间睡觉，上个厕所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街道之间的绿化带上已有人和衣睡下，游泳池边的躺椅成了最好的去处，睡满了人……我把三把椅子在游泳池边上拼起来，又惊又困，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马拉喀什半夜温差大，天刚放亮，一位好心的黑人大姐叫醒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我自然一句也听不懂，看到她递过来的床单，我猜得出来，她是担心我受凉。床单是白色的，我不会蒙头蒙脸地盖在身上，心中却感到十分温暖，依然向黑人大姐表示了感谢，黑人大姐递给我床单的形象便如此清晰地留了下来……

既然醒了，站起来走走，看到周边各国各色人等盖着白色床单被子，一排排如“躺尸”一般，不免感慨！在灾害面前，人渺小如蚂蚁，永远无法预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就想起这几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知阻隔了多少行程，也不知减少了多少联系？冷不丁接到电话，就听到了朋友已不在人世的消息。打开手机，看着这个熟悉的联系人，曾经相处的一幕一幕，浮动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电话号码，不想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算是对逝者最后的缅怀。随后，默默地删除这个联系人，只此手指移动，彼此之间已然一生。人到中年，有诸多的无奈需要面对，最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就是亲人或者友人的逝去。越是生活静好，就越是觉得这种不好的消息来得突然。多少次看着手机上这个熟悉的名字，想着再也不能相见，总是在要不要删除中犹豫半天。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赤条条地来也终归赤条条地去。每个人，都有着清晰的来时路，却都不知何处是归途？突然就想到了两句话： 生命如果仅有长度， 当比纸薄； 生命如果没有长度，厚亦有憾。

没有人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也没有人来鉴定房屋是否安全？酒店当晚只是多发了一瓶水，第二天早餐居然照常，在一楼和游泳池边开餐。听说来了一个人问了几句，大家猜测应该是当地社区的什么人。

摩洛哥没有微信支付宝等便捷的支付结算体系，也没有高铁这样便捷的交通运输，网络和国内比感觉慢了许多，奔跑在路上赶着去救灾的除了车辆没有见到多少机械和设备，我有点担心救援工作，不知该怎么组织。

马拉喀什是一座旅游城市，以红色的城市闻名于世，是摩洛哥历史上最重要的古都之一，始建于公元1062年，历史上曾两度作为摩洛哥王朝的都城。198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马拉喀什的老城作为文化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摩洛哥最大的露天市场和整个非洲最繁荣的广场就在老城，昨天我们曾经路过，见识过其繁华，虽不如我们的城市干净、整洁、现代，却也热闹，透着浓浓的烟火气，听说老城在地震中垮了许多房子，还压死了人，不知现在是何景象？

住的地方位于新城区，街道两旁多是酒店，这是旅游地区的显著特点。街道中间的隔离带做得很用心，即是绿化带，又是人行道，更像一个微公园。白天没觉得什么，一到晚上就挤满了人，散步、小坐、闲谈。排在街道两边的酒店不高，好像不超过六层还是七层，颜色一致，都是泥巴一样，暗中带红，看起来和老城协调。地震使酒店普遍受损，但没有垮塌，这也就解开了刚来时的疑惑，不修高楼正是出于防震的需要。酒店没有预订时说的没有好，相比标准低了不少，但小巧别致，功能齐全，还算舒适。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大莫加多尔梅纳拉”。

我们一直打听会议的安排，但一直没有信息。上午十点，派人去了会场 ，反馈说正在研究，一小时后发布消息。等到十二点样子，通知会议继续，因会场已受损，改在大帐篷里继续开会。大家站着开完了会 ，为地震死难者默哀，取消实地考察的行程，原已缴纳的费用捐给灾区云云。按照原定计划，我们接下来要去考察的“实地”，摩洛哥姆古恩世界地质公园，位置最接近震中！不敢想象，如果地震迟一天发生，或者会议早一天召开，我们正在这个地质公园，那么，如果就没有如果了……

感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地质公园！

完成下午的会议，我们一致决定离开马拉喀什，提前赶赴下一站卡萨布兰卡，在以白色著名的卡萨布兰卡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浪漫，一到酒店就沉沉睡去，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新闻报道中，中国援摩医疗队积极响应摩政府号召，已组织医生前往当地医院献血。在摩中资机构中资企业也迅速行动，纷纷慷慨解囊、捐钱捐物支援摩抗震救灾。徐工集团、三一重工等企业火速调集挖掘机、装载机等工程机械设备前往灾区参与疏通道路，全力打通通往灾区的生命通道。成为摩地震救援工作中的一抹中国红，传递了中国人民对摩洛哥人民的深厚情谊。在共建“一带一路”的征途中，我国与非洲各国、世界各地加强联系，到处都能听到中国声音，到处都有中国故事，用最大的诚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地震最后确定为6.8级，我看到的最后消息：【摩洛哥地震已致2946人遇难】据当地媒体援引摩洛哥内政部消息报道，截至当地时间9月13日19时，摩洛哥地震死亡人数已升至2946人，受伤人数升至5674人。没有公布失踪的人数，但我想一定有人失踪。

活在当下，真好！生在中国，真好！

（谨以此文向遇难者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