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树叶上的蝴蝶

“智者”常告诫我们：你如果不能改变世界，就应该去适应世界。

事实上，有信念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仅仅是人类的极少数。绝大多数都不得不磨去自己的棱角，小心翼翼地在世界的风浪中见风使舵、随波逐流，竭尽所能地迎合世界，安稳续命。

其实，还有一种人，他们无意改变世界，但也不愿意被世界支配。

他们不接受生活的默认方式，一定要按自己的设计去生活。在这世上，他们极为稀少，但弥足珍贵。

林小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们是孩时的玩伴，从小学到高中，始终同班。小勇不是那种常见的帅哥，但是他骨骼清奇、英气俊朗、目光炯炯、气宇不凡。他性格率真爽直，我们无话不谈，百无禁忌。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口若悬河、津津乐道。而我，不是在听，就是在问。他脑袋里都是些稀里古怪的东西，听得我不是一惊一乍就是一头雾水。

比如他说，“时间”只是一个人类的概念，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它就像是几何题中的一条辅助线，只是为了帮助我们解题而虚设。而“时间”也只是帮助人类认识世界的“辅助线”。

又比如，他说人其实没有自由意志，所有貌似主动地“念头”，其实都是被动的......

他还说，梦见婷婷老师，发生梦遗，只是表示性器官和性激素发育成熟了，不需要有罪恶感.....

总之，小勇有极强的好奇心，同时又极具质疑精神，对一切既有的知识或系统都会近乎本能地质疑和挑战。

我一直觉得他很酷，非常“黑客”气质。

他对许多事物都兴趣盎然，除了功课。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功课，成绩在他那里简直不值一提。他长期霸占年级成绩榜首，从未变动过。久而久之，老师和同学，包括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似乎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

现在想想，小勇应该是个智商奇高的天才，只是当时没有测试。

好在，他一点也不嫌弃我的贫庸（客观来说应该是正常），依旧不厌其烦地跟我讲解，即使最后我还是一脸懵逼，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兴致。

我们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网球。我们水平相当，下课后经常一起打球。小勇有适度的胜负心，不会因胜了就过于得意，主要是为了照顾对手的心情，不至于在伤口上抹盐。输了，也不会太过沮丧。他说，一切负情绪、负能量都有害身心，应该远离。

高中毕业，小勇被保送清华，我上了师大。此后，我们的联系渐渐变少了。再后来，他去了美国，我们几乎中断了联络。

时光荏苒，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

这天，我忽然接到了他的电话。

“林小勇？！”听到曾经那么熟悉的声音，我恍若隔世。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我回来了，晚上如果有时间，来我家吧。”声音中，他还是那么真诚率真。

小勇的居所是本市最高档的小区，规模很小，临江。小区内绿树蓊郁、花团锦簇。区内用材考究、低调奢华，干净简约、低调幽静。每户都配置了一部独立的入户电梯，互不打扰。

见面的时刻，我们不约而同相互打量，他虽然头上有了几根白发，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并无太大的变化，特别是那炯炯的目光。热情拥抱后，他请我在沙发上坐下。

“喝点红酒吧？”问过我之后，他转身去开红酒。

这时我乘机观察他的家，冷调、简约、整洁、高级，一尘不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快一年了。一直忙于安顿生活和筹备工作。找你也花了些点时间。”

他倒了两杯红酒过来，递给我一杯，然后在我旁边坐下。

“看你家里一尘不染，是不是金屋藏娇啊？”我作状左觑右瞟。

“我自己打扫，不过每个礼拜家政大嫂会过来一次。”他笑笑接着说：

“金屋没有藏娇，我是单身主义者。情人，倒是有一两个。”

“为什么？”仿佛又回到我们几十年前熟悉的模式，我负责问，他负责说。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是因为彼此吸引。性激素和爱情荷尔蒙的分泌，使人感受快感与激情，卿卿我我的交融，让人享受爱情的甜美。但是，婚姻是另一种东西，它跟爱情无关。甚至可以说它是爱情的杀手。”

确实，当今真正幸福的婚姻的确乏善可陈。

“难道你反对婚姻制度？”

“那倒也不是，婚姻制度毕竟是古老的圣物，应当予以尊重。更何况有些人可能适合婚姻，尽管为数不多。”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不会感到寂寞吗？”

“不结婚并不表示孑然一身、不近女色，我还是有几个红颜知己。”

“时间长了，没有了新鲜感，不会也感到厌倦吗？”

“不会的。首先，她不属于我，我不属于她，我们是独立的，没有占有欲以及所附着的狭隘负面情感，反而更真诚、更自由、更性情，更有个人魅力。其次，我选择女伴并不是只看脸蛋和身材，更看重她们的聪慧、才智和幽默感，就是有趣的灵魂。而她们也并不期待从我这获得额外的东西。”

见我若有所思，他接着说：

“在我的观念中，自由永远是最为重要的。”

“好吧，看来你还是那么我行我素，对于你的勇气，我自愧弗如，只能表示钦佩。你在美国二十多年，为什么回国了？”我换了一个话题。

“我犯了大罪！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客观上确是如此。”

我瞪大了眼睛。他绝对不是容易冲动的人。

“在清华，我学的是脑科学，毕业后去了哈佛继续深造。博士毕业后，在学校的研究所工作，继续研究人脑的工作原理以及对其可能的外部干预。有个老板非常看好我的能力和研究方向，给了我优厚的待遇，并投资为我单独建立了实验室，答应如果成功，给我至少两千万美元作为回报。”

“这是好事啊！”我插话道。

“确实，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他接着说：

“脑科学研究这些年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生物电的发现、神经元学说的创立、脑功能的定位、神经网络学说的创立等等，所以我们是站在了前人的肩上。经过十几年的研究，我们终于实现了初步的目标，基本上弄清了大脑的工作原理。接下去就是怎样对大脑进行干预和诱导。结果不到十年，我们就研制出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能不知不觉诱导人的想法和喜好。老板也信守承诺，给了我两千八百万。”

“美元？”我再次瞪大了眼睛。

“是的。可是就在我休整的那段时间，他准备跟一个国际大品牌合作，要把这项技术应用到商业领域。就是说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个品牌。”

“那不是操控了人的意志？”

“是的。这完全违背了我的初忠，背离了我的价值观。我找他多次理论，劝他放弃，甚至愿意退回他给的钱。而他完全是利欲熏心，根本听不进去。”

小勇有些愤怒，这在他极为罕见。

“这还没完，后来他又跟一个国家的ZF合作，准备在那个国家广泛使用。”

“那后果不堪设想啊！”我说。

“从现在的种种迹象看来，这两年，他应该又跟多个品牌及ZF进行了合作。而我对此却无能为力，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离开了那个实验室，离开了美国。”小勇显得有些沮丧，但随即眼光中又放出坚毅的光芒。

“我打算在国内建一个实验室，研制反洗脑物质，我认为人人都需要。除了我自己的资金，现在已有投资机构表示了投资意愿。”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我愿意全力支持！”我应该是被感染了，语气变得有些坚毅。

走出小勇的住所，我思忖，这个世界的运行并不都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其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操作。有一些人，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浑浑噩噩度过自己的人生，他们真的与众不同。

这时，一阵风吹来，我下意识收紧衣领。忽然想到一句话：“落在树叶上的蝴蝶，即使狂风吹弯了树枝，却不能把它随风吹走，它倔强地停在叶子上，使它看上去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