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情(丹巴故事)

昨天发表博文《在丹巴,感恩母校授予我无价的宝》后,接连受到来自丹巴的:阿尼玛卿、 LD1334567 、无为 、自由的时候有自律 、去回味往事、CC750308 、小波146796331、四正同志……等素不相识的汉藏朋友的热情洋溢的留言,出于感动,将本人在雪山生活一部分写成的一部短篇小说《雪山情》转发到这里。也感谢“人文武汉”的支持。

雪山情

雪山情(丹巴故事)

丹巴山路


明亮湛蓝的天空,蓝得深不可测。革什扎河上空的阳光总是如此慷慨,在右岸陡峭山路上已经攀登了近三个小时的蒲杰沐浴着阳光,似乎还没有多少累的感觉。一路上,他的整个心胸除了美,还没容下别的感受。

他大学毕业后来丹巴工作三年多了。他惊喜在这偏僻的、物资缺乏的大雪山脉地区,却有着世间少有的美丽景色。这让特别喜欢绘画和音乐的他经常忽略了艰苦:这里按每人定量仅供给百分之四十的大米,其余为杂粮(玉米粉或青稞粉),无论山上山下,食堂里除了土豆丝、莲花白两样,很少卖第三种菜。

“我是自愿分配到这里锻炼的,当然不应该怕艰苦!”他时常在自己对自己这样说,尽管更多时候他的感觉是在忍受和坚持。

丹巴云母矿是国家最大的云母矿,下属的工区有将近二十个,彼此之间都至少相隔一天以上的山路。实习期间,蒲杰真实的投入得到了矿里的认可,还差小半年才满实习期时,他就被安排参加到了革什扎河水电站的设计施工组。这次,他又被临时抽调到401工区,参加柴油动力设备安装,已经两个多月了。

401算是离县城比较近的工区了,基本可以每两周回一次在县城“矿部”的家。蒲杰成家已一年多,还有了一个孩子,岳母特地从内地赶来帮他们带孩子。妻子是矿部的会记员。家里哪有什么东西让他可以带到这更艰苦的矿区去。可这次妻子在领取非一线员工三年一次的劳保用品时,特地按蒲杰的码子领了劳保皮鞋。这让他很高兴。度过周日后,妻子一早先离开宿舍去上班,他便用鞋带将两只翻毛高筒皮鞋的鞋孔一穿,前后各一只搭在肩上就离开了家。

他乘坐云母矿每两周给工区送一次物资的卡车。一个半小时后,就到了401工区在山脚的索道站。这次他同路的一个都没有,但这种事在云母矿太普通了,职工早都很习惯独行,而通往各矿区(包括401)的山路很少听说过野兽。

前面出现了一块不大的草坪,像一块小小的手帕贴在巨大陡峭的山崖边坡上。蒲杰忍不住特地朝这稀有的缓坡折弯过去,仿佛是专门享受下这难得的平坦。他抬头望了望自己要去的401工区方向,最多还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

他的视线越过一片片森林的树尖往左前方山下的万丈的深渊看去,山里人都知道,其实在山外能够看到的山形是被这些森林掩盖装扮出的。这里人将阳光终日照射的山坡称为阳坡,将阳光很少照射的山背叫做阴坡。一般情况下,阳坡基本是布满荆棘,反之,阴坡却是森林密布。当地人都口传“阴坡长树,阳坡长草”。

从密布的神秘森林中传来了一曲高扬、婉转的歌声。这山里一般是很少人烟的,但山路上却经常可以听到优美的藏族女声。原来藏族姑娘们出来打柴、放牲口,更多的是背着背篓走在路上时,哪怕在一般人走得呼吸急促的山路上,她们却都会随口唱出无数悠扬动听的藏歌,常让蒲杰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了仙境。

他回过头,正打算继续登山,却见从刚才走过的荆棘山地上,一个藏族汉子正朝他这方向大步攀上来,行走速度显然比他快得多。

蒲杰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的感觉,这里人烟稀少,一个同路的都没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尽管这些年从没听说山路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尽管多年来汉藏的关系都很和谐,尽管云母矿里也有不少藏族同事,尽管在县城里电影场看露天电影时大家都坐在一起相隔很近。但毕竟当地山乡的土居藏民和云母矿工人交往不太多,在他和不少人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感。

蒲杰立即起步,前面百米远是一个凸出的、直耸着的、在阳光下闪耀着白色的山岩,大概是石英的巨岩吧。采矿的都知道这叫“花岗岩伟晶”,出现在稀有金属或白云母矿藏的包络地带。

蒲杰制止了自己的地质联想,加快了脚步。

绕过了巨大的伟晶岩,他借着它的遮掩回头看去,那藏民也还在向这方向赶来。

难道是追着他来的?

他开始用了全力来让速度提高,但走过高海拔陡峭山路的人都知道,这正好犯了爬山的大忌:必须是匀速、不喘气、没有累的感觉才是正确的,否则一下就没了体力,搞不好还容易催生“高山病”。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他还有意识地绕了些路,可那藏民还是一直紧跟着他。现在可以肯定是追着他来的了!但他此时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里离工区还有大半个小时的路程哩!但四周几里内肯定空无一人。蒲杰十分紧张了,何况到前面离工区一里来路时还须经过一片树林,在那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蒲杰已经感到了危险了。

他再也没有力量保持快步,于是,要不了十来分钟,那人已经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但此时,那藏民却放慢了速度,似乎与他保持着这个距离。

他不知所措,干脆停了下来,半转过身子,两眼直朝那人看去。

那人身体粗壮,脸上的污垢遮盖着他的年龄和表情。那年头藏区生活很贫困,无论男女都穿得很破烂,可以说肮脏:上身是棕色的短藏袍,下身笼着浅一些的麻布长裙,裙边有烂鬚般的翻毛,脚上是一双很破的解放鞋。可怕的是,腰带上很显眼地挂着一把尺来长的、装在皮套中的藏刀

蒲杰紧张极了,不知该说什么,是不是干脆问:“你想干什么?”还是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却先开口了:“师傅,你好!”

这样称呼?不是说明他没有恶意吗?蒲杰还不敢就放宽心,却仍然说不出话,他吞吞吐吐地:“老乡,你……你……”

“我是吉布寨的。”那人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意,听口音也确实是当地藏民学说四川话的口音。

“吉布?”海拔那么低,离这里那么远,差不多有大半天的路,他跟着我干什么?

“你……”没想到这个字两人同时发出,接着又是同时:“我……”

再同时:“那……”又一次同时:“不……”

看来那人不是“翦径”的,蒲杰却更紧张起来了,不再发声。那人却也同步地停了几秒,终于又开口发问:“你……背的是劳保皮鞋?”

“是的。”蒲杰答道,心里却想:“他问这干什么?”

“是不是雅安出的?合作社卖十三元五?”那里的人当时都称供销社是合作社。

“是的!”蒲杰机械地答道。

“我想要!”他毫无掩饰地说。“把它……给我吧!”

这太直接了!我要不给呢?蒲杰脑子里略过了一丝的反感后,立即想到了那人腰间的那把藏刀。他几乎是没有知觉地倾斜了一下肩膀,将背在肩上的皮鞋滑卸下来,递给了那人。

“啊哈!雅穆雅穆!卡俎卡俎!”(藏语:好极了,谢谢谢谢!)他几乎要蹦起来,喊出来这两句,在这高高的山坡上,他欢快的声音直接冲深邃的蓝天飞去。

他显然太快乐了。两手捧起了皮鞋,扭头就向山下跑去。跑了一阵又站住了,回头喊道:“我是吉布寨的格桑曲沛!”

蒲杰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顿时涌起一股对妻子的愧疚,但“脱险”的感觉还是让他放松了。他眼看那自称格桑曲沛的人像风一般消失在山路下。这才转过身继续向工区走去。

雪山情(丹巴故事)

雪山蓝天

工区宿舍驻地离矿区大约两三里,中间还有一道小山梁,即使在坑道口放炮,这里也不会受干扰。几溜各三四排不等的、圆木搭成的油毛毡工棚,散摆在一块块勉强平坦的坡地上。

还没到宿舍口就听到炊事员师傅的喊声:“小蒲你回了?汪师傅他们说线都快接完了,等你回来看了就准备发电。”

蒲杰赶忙回答说知道了。那师傅又说:“过来打饭吧,夏主任上工去就嘱咐我用高压锅帮你做的饭。我时间算得准吧?快来,还是热的哟!”

蒲杰赶紧谢了,回宿舍去拿了饭盆,用了半斤细粮饭票打了,回到工棚宿舍。

每个工棚内都靠两墙边各是一长溜的木板通铺,每边各睡十来个人。工棚纵向的两头各有一个毛毡吊门,靠门都留着三米来长的空地,当中一个简易的火坑,是让大家围着烤火的,而且通夜会有人自觉加火,一夜不熄。两边搭有简单的木架,摆放每人的衣物和用品。

他坐在炭火边,大口享受着食堂特地为他用高压锅煮的饭。他记得刚来那天,就听工区主任夏中林嘱咐过食堂:“蒲技术员是来帮我们安装柴油发电机和空压机的,我们以后上班打炮眼可以用风枪,可以有电灯,像‘高海子’工区一样先进了!我们不要让他吃‘高山饭’。”

原来,因为高海拔地区气压的下降,水的沸点也跟着降低,当海拔超过三千米后,大米饭煮好后就像开了花一样,吃起来完全是夹生的,工人们都称这“开花饭”或“高山饭”。

丹巴县城的海拔只有两千来米,煮的饭与平原地区的区别还不明显,但在这海拔将近四千米的401工区,虽说连职员干部粮食定量都有四十多斤,杂粮比例也降到三成,但顿顿饭却因此带来不了饱足感。近年来矿里不惜代价、逐步为各高海拔工区增添了一些沈阳产的双喜牌高压锅,让工人伙食改善不少。但是工区常用的燃料是木柴,烧的旺旺的明火,不好用于高压锅煮饭。用高压锅煮饭需要是木炭的“阴火”,需要专门从山下运来的火力旺盛又耐烧的“焵碳”和火力不旺但耐烧的“泡碳”的,因数量有限,成本也高。工区只好将木柴刚烧完旺旺的明火后剩下的、还在燃烧的无烟的“肤碳”也拿来代用,所以用高压锅煮饭仍然是不多,相对是奢侈的。

蒲杰三口并两口吃完了饭,并没有休息,就赶去工地附近,去与其它几个电工师傅一起去完成低压线的最后安装。

离收工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时,矿井的工人都从矿道口快跑出来,到他们这边来“躲炮”。跑过来的夏中林见到了他,问他今天怎么回来也不休息一下。他低声地回答说,别的师傅都是回来就上班的哪,自己从前天下午下山到今天回来都花了两天了。他说着甚至有些惭愧。

趁躲炮的时间,夏主任向他询问了些山下的事,当问他一路累不累时,他忍不住就说出了今天的“遭遇”。

矿井那边的炮声响了,工人们数清了炮数是正确的后,马上又都向矿井奔去。

夏中林听蒲杰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这里的藏民很直爽,他们没有恶意的。你穿多少码?我的劳保鞋你能穿吗?”

蒲杰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差工作鞋的,主要是我没遇到过这些……”

夏中林无语,只是又拍了蒲杰一下,自己向矿井跑去。


一个小时后,工人们三五成群归来,从他们兴奋的谈话里听到,四号矿道已经和一号矿区接通,一号矿区的云母层很厚,看来这里即将成为一个富产工区。

到食堂排队打了晚饭后,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工棚内。围坐在两头旺旺的干柴烈火边。不过谁都没有留意到,几个电工还没回来。

蒲杰所在的宿舍里住的工区的一个掘进班,班长姓何,四十多岁,是抗美援朝后随部队转业到矿里的老工人。

“我们今天是用风镐打的炮眼。”何师傅一边吞下一大口玉米馒头,一边兴奋地对他说,“就是你们上星期调试过的,今天掘进前进了两三米哩!放了两次炮!”他又夹了一大筷子炒土豆丝塞进嘴里。“再不像手工打炮眼,一天一米就算好的啦!”

“狗日的又是这两个菜!” 走近来的旷工周知富一脸牢骚,“不过,小蒲,你那风镐架子有点不稳,不是像你讲的照说明书那样支稳了就行,它一动起来就抖得好凶,你莫看进度快,我用着其实比手工还费劲!”

“那是怪你还没用熟!”跨进门的夏中林主任大声说,“别的工区为啥子都抢着要?都用得蛮好的!掘进快多了。”

“你自己去打打看,光说哪个不会?只怕你还要打出三角眼子!”周知富毫不客气地对它的领导说道。“三角眼”是新手用钢钎手工打炮眼时常出现的“卡钎子”的不合格炮眼,这是矿工中一句相当鄙视的形容。

有人参加进来,争执了起来,参乎的人很快越来越多,好像谁都有一大堆论点、论据,谁都不想听别人的,可谁也没有发现蒲杰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宿舍。

忽然间,一片亮光瞬间布满了整个宿舍。

“哈!”几乎是齐声地欢呼声,“发电了!送电了!小蒲呢?蒲技术员呢?”

吃饭的、铺上的,洗脚的,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披上自己的棉袄,跑出去挤站在宿舍区的坎边上,向不远的坡下的柴油机发电房看去。

雪山情(丹巴故事)

雪山日出

任务已提前一周完成,蒲杰这个月底考勤完就要回山下去了。夏主任说过,一方面是要两台设备稳定地运行一段时间、完全可靠;另一方面,不到月底下山,就拿不到全月的高海拔津贴。他还说再不让蒲杰一个人独自走山路了。

蒲杰站在发电机房外,现在已经是日出了,太阳金红色的光芒已经照射到了这里,让山顶的雪地也洒满了淡淡的金红,如果背着山向远前方望去,可见到遥远河对岸和更远处的山峰像一个个小岛一样,浮现在一片洒满金辉的云海里。云海也弥漫在他们工区的山下。

云海像涨水一样,正在慢慢上浮,突然间,大雾开始充满了四周,所有美景都不见了。蒲杰知道,这是云海已经浮到自己的海拔了。果然,没有过多久,大雾没了,山脚下的树林和山谷清晰地出现,慢慢地,云彩越来越高,越来越小,天空变成了湛蓝的一片。

他又被雪山的美景迷住,遗憾自己的画具不方便带上山来。这天怎么会这样湛蓝?这样的天空在低海拔地区哪里能看到?他真想能画下来,画布的顶边上的天空他会直接涂上酞青蓝,一点白色颜料都不用调进去!

雪山情(丹巴故事)

雪山云海


柴油发电机十分稳定,矿道那边风镐使用也越来越正常。蒲杰心里十分满足,甚至有些兴奋。他又背转身子,仰望背后山峰上的连绵的雪线。他知道那都不是顶峰,只是一处处突出的山梁,若爬到那里就会看见他后面是更高的终年积雪的山峰。听说那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海子”——这里的人这样称呼高山湖泊,那是工区用水的那道山涧的发源地。山涧下山的凹形通道就架设着工区通山下的索道。这是工区产品和物资的运输线。每当开采的矿物在吊篮中装好后飞送下山时,这能量会带动山下装好补给物资的吊篮飞送上山来。

“好朋友!”一声响亮的叫声从侧后的山坡传来,“找到你啦!”

是那位格桑曲沛?蒲杰回过身,看到果然是他,正朝这里爬上来,他今天脸干净了些,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和那天一样,可脚上十分显眼地穿着那双底子厚厚的翻毛皮鞋。

“你好!”还是他的喊声,蒲杰礼貌地回答了一声:“你好!”,他就已经快到跟前了。

在机房内陪伴着运转电工的夏中林主任闻声走了出来:“哪个?”

“就是那天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藏民。”

夏中林当然没忘,他也知道蒲杰心里不舍的更是妻子的那份关切。

“我是格桑曲沛!”他背着一个大大的竹背篓,“忘了问你的名字啦!”

今天有这么多人一起,蒲杰当然一点都不害怕。

格桑来到了他们面前,侧身放下背篓,一口气都不歇地从背篓中拧出一隻硕大的新猎的野鸡,蒲杰以前见过,这是雪山高地才有的“马鸡”,一隻就有八九斤重。

他们有些吃惊,不约而同地往背篓中看去,这是满满的一筐雪梨和绿叶蔬菜,还有一个不大的布包,格桑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竟是虫草天麻

“谢谢你,好师傅!”格桑抬头说,“你叫啥子名字?”

“格桑曲沛!”蒲杰没有回答,却有些咬口地喊着他的全名,“你……这是干啥子?”

“对不起你啊!得到你那么好的皮鞋,我们寨子里的人都‘羡’死我了。我想这样的鞋都想了十几年了!”他敞笑着说,“我这不够报答你呀,你莫见怪!你叫啥名字啊?”

“你……”面对几倍于他那双鞋的一大筐礼物,全是山里最珍贵的东西。还有稀有的、只有逢年过节矿里才从能成都平原采购一些运回(运途三天,再分到各矿区)的绿叶蔬菜,蒲杰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叫蒲杰,这是我们401工区的夏主任。”

“你好!我叫夏中林。”夏主任向他伸出手去,格桑赶忙在身上擦了自己的手掌手背,双手握了过来。蒲杰也赶忙将自己的双手伸了过去。

他们将格桑带到了宿舍区,格桑坚决不肯留下吃饭,也坚决不接收夏中林塞给他的三十元钱。直到夏中林拿出看家法宝:“格桑,我是转业军人,你知道我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格桑才准备收一下一张10元的。蒲杰这下走上来说了:“你要把我们当朋友,就不要扯了,收下吧!一定收下吧!我们都谢谢你!”

格桑缓缓地回答:“我不能白要你那么好的鞋啊!再说这马鸡是我昨天刚好遇到打的,不能收你的钱。”他坚决只收下了10元。这时炊事班一位师傅赶了来,塞给了格桑一个用报纸包的包包。

格桑又似乎有些激动了,这又是他和边远山区的老乡们都视为珍贵的东西——盐巴。


蒲杰完成任务回到山下后,继续参加到了革什扎河水电站的建设中。工地离矿部还有两三小时路程,好在经常都有顺路运送物资的汽车,所以回家不难,基本每周一次,家庭生活也都正常。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进入七十年代后,蒲杰的第二个孩子诞生时,一路寻找打听到他家的格桑曲沛还专门从吉布寨为他家送过两次丹巴稀有的鸡肉和鸡蛋,为他妻子在物资缺少的山区“坐月子”保障了营养。而格桑每来县城的矿部一次,几乎都要在路上花上将近整天的时间。

这雪中送炭的帮助让蒲杰受到所有在这里生过孩子的家庭的羡慕。他切身感到了藏胞的真诚和执着,从内心觉得是自己在亏欠这位朋友了。

尽管这两年正是受到动乱和干扰的岁月,矿区一度停产,但不久中央对重要矿区派出了军宣队实行了准军管,生产生活便基本归于了正常。

夫人在矿部上班、哺乳老二让母女忙的不可开交,于是两岁多的老大就由蒲杰带了。

他将孩子带到了电站工地。宿舍就在电厂的尾水渠边的荒坪上,是竹编墙、油毛毡顶的大棚,隔成若干间,每间内有两排(每排三个)上下铺。同事们照顾“带娃儿的”睡下铺。这里没有托儿所,但带着孩子上班的还真不止他一个。

雪山情(丹巴故事)

丹巴杨柳坪

也就在这时,401工区的主任的夏中林主任被解除了“走资派”、“以生产压革命”和“建立工区独立王国”的审查,被安排到水电站工地“观察使用”。他住进了蒲杰的大间,每天又和他在一起。宿舍离进水口工地有一公里多。收工后,他们都会接伴返回。

现在是发电厂水工施工的高峰期,一些电气专业的技术人员也都被安排到施工队伍中。蒲杰被安排到进水口闸门制作工地,这种安排实际上是对他焊工水平“已达到四级”的认可,他因此甚至有些兴奋。可孩子呢?他想出的办法是:陪我上班。

进水口弧形闸门的焊接是在河谷中被临时坝墙护起来的闸墩中间的河底进行的。蒲杰就拿着焊工面罩和焊枪,在露出少量干地的河底站着施焊。而就在他施焊的高处岸边空地上,打有一个木桩,他两岁多的孩子被他用粗麻绳拴着腰,一头系在桩上,站在那里“陪伴”他。

孩子看来很快习惯了,他虽不能多走一步,但是可以玩地上的石块,也能不时看到河底爸爸的身影(当然不会让他看见弧光)。

离这片空地不远,靠山边的引水隧道进水口工地上,另一双眼睛也在暗中帮忙看守着这孩子,这是在隧洞口参加施工劳动的夏中林。

这天蒲杰正在烧焊,忽然听到岸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蒲技术!”这是当地人对技术员的简略叫法,“这是你的娃儿?”

蒲杰吓了一跳,放下面罩抬头一看,竟是军代表、电站革委会孙主任和两个藏民站在自己孩子的身边,其中喊他的就是格桑曲沛。

“小蒲!”军代表说话了,“上星期山上塌方,吉布寨取水的山涧被阻断,吃的和地里都没水了。县里前天就派了抽水机去从河里抽水解决急用,结果怎么都抽不上水,现在老乡们连家里吃水都要自己到河里背,跑一趟大半个钟头,地里的灌溉就更顾不上了。寨子里很困难,派了老乡们来找我们电厂帮忙,这位……”他指了一下格桑,“一来就点了你的名,我们研究了一下,打算派你去帮他们。”

“那是要让他先把娃儿送回家里去吧?”夏中林显然听见了,在高坡上向他们嚷道。

“你怎么?你注意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孙主任不满地回答他说,“民族团结第一,水泵晚修好一天,有多少藏族孩子会没有水喝,你想过吗?”

蒲杰已停下手上的活,从钢梯爬了上来。格桑赶上来拉住他的手,一边面向孩子说:“不怕的,我们可以帮你带他的。”

蒲杰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心里却十分纠结。夏中林却“忘了身份”几步跑下坡来,先和格桑握了个手,然后对军代表说道:“可不可以派个女同志帮蒲技术员把孩子送到县城他家里?如果怕孩子认生,就让我去送。”

孙主任又待要发话,军代表抢先发话道:“你送?他认得你?要你抱?”

“我和他住一个工棚,也抱过他好多次了!”他笑着把孩子抱了一抱,“乖乖,要不要伯伯送你?”。只见孩子朝他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玩着手中的东西。

军代表都看到了,便说:“好!小蒲,那你这就带两个工人马上出发吧!我派车让老夏帮忙送孩子回你家。另外,要带什么设备、工具你开个清单,我叫人清点好送去,好不好?”

“可以!”蒲杰看上去也很放心让夏中林帮他送孩子回家。

同来的那位一直看着作业坑内抽水机的藏民插进来:“你们这水泵好有劲,好大的水,可以借给我们吗?”那是吉布生产队的队长阿诺。

“不行啊!”蒲杰解释说,“你们那边地势高,需要高扬程的离心泵。这是轴流泵,流量大,但是扬程低,用不上的。”

“可我们那边水泵转得欢,就是抽不上水啊!”

“先去看看吧!你们村通电话吗?”

“有电话,可安水泵的地方不远只有电话线,没有话机。”

“不要紧,把我们工地的电话带一部,带点线。”孙主任抢着说了,“小蒲,你带上一个电工,一个钳工!”

这边夏中林已似迫不及待地把孩子腰上的“安全绳”解开,抱起他就往相反方向的宿舍走去。而孩子也好像司空见惯地没有任何反应。蒲杰看到这些,笑着独自点了点头。

雪山情(丹巴故事)

丹巴杨柳坪

两个小时后,军代表接到了蒲杰的电话:“水已经抽上去了。请问……我那个娃儿……”

“放心,老夏已经把娃娃送到你的家了,娃儿没有哭过。老夏都在回电厂的路上了。你说,他们水泵是啥子问题?”

“底阀隐蔽漏水,不容易发现,已经帮他们排除了。倒是我觉得,这只能救急,临时解决吃水和缓解点低坡旱情,海拔高一点的地里灌溉解决不了,不能长期靠这解决问题!多年来为他们供水的那条山涧已经改了道。断了水源了”

“改道?为啥子?”

“山上高海拔地方雪崩,引起了塌方,山涧原通道被拦断改道了。不过可能还有一条暗流,因为高处有个小塘没有干涸,离他们寨子只有几里,海拔比他们寨子高一些。可是还隔着一道很难走人的山脊,水当然没往他们这边流。抽水机解决不了长期生活用水和灌溉。”

天渐渐黑了下来。蒲杰和同来的两个工人被阿诺接去寨子里休息。

山坡上布满了坡田和近年“农业学大寨”建成的梯田,高低两块梯田间就用一根碗口粗的园木锯出一尺一步的梯子上下,距离大些的就走踩出的山石路。

从柴油机泵站爬到吉布寨大约不到半小时,蒲杰远远就看到村口不少人背着自家的水桶,排队在一个很大的木桶里取水回家,抽上来的水正哗哗不停地送进大桶。

看到他们几个到来,正在排队接水的老乡们都带着欢迎的笑脸围了过来,嘴里说着什么。

“师傅们累了!”一个岁数大一些的藏民用汉语说,把众人拦开,让他们走了过去。


雪山情(丹巴故事)

丹巴藏寨

他们走进寨子中一条的小道。寨子里的人家散落分布在小道两边,是一栋栋片石浆砌的两三层的房子。也许是雪山太神圣了,他们墙上无一例外地涂着白色,看得出对白色的喜爱和崇拜。每幢房楼下用来圈养牲口,牦牛、家鸡、羊都养在这里,也堆放柴火和农具,楼上才用来居住。

他们去的是阿诺队长的家,从一个搭在人孔的木梯上去,就到了二楼。“堂屋”中有一个地坑,坑里烧着小堆的旺火,坑里有三块石头锅桩,四角还各有一个近似圆球形的金属桩。他们就围着火坑坐下,同来的年岁大一些的姜师傅低声对他们说:“坐下后,脚千万不要踩这个。”

“那不是用来烤火搁脚的吗?”蒲杰问。

“不是啊!不是的,千万别踩着!我们在部队就讲过,这跟宗教风俗有关。是什么我忘了。你千万别用脚踩啊!”

阿诺队长端上来一盆热茶水放到火上,又端上青稞饼,再给每人碗里夹了一块烤熟的牦牛肉,笑着说:“我家吃得不好,别见怪。”

几个人笑着就餐。阿诺的女儿在一边取下一个长长的稣油筒,放进剁碎的核桃、捣成泥的芝麻、糌粑青稞炒面),然后将滚热的茶水放入盐巴和一大勺酥油后倒进筒中,再用手像往复泵一样使劲来回扯动起来。阿诺笑着说:“等饼吃完,喝点酥油茶吧!蒲技术,你看看能不能喝得惯?”

“我喝得惯,我们的藏族同事都请我喝过多次了。”蒲杰笑道。其实要不是饿极了,这顿饭他还真有些吃不惯。

“那太好了,难怪格桑老在说你是我们的好朋友,是他点名邀你来帮忙的!”

雪山情(丹巴故事)

丹巴藏寨民居

吃完饭后,阿诺带他们去休息。

寨子后山坡上,与居民区有一段距离的半山腰上,靠着陡直的山背,座落着一个不大的喇嘛庙,它俯瞰着河谷,遥看着对岸更为陡峭的群山。不消说,这里早就成了安排县里来人的“招待所”。

进庙后,中间的大堂两边是高出半米多的台阶,上面各有一排小房,他们被安排进门口特地放了一个装满水的旧油漆桶的一间。室内有几个很矮的铺位,摆放着汉族人用的被子。房间外墙很厚,窗子很小,小得只能爬出去一个人的身体。

“习惯吗?”阿诺又特地为他们端来一盆炭火,“当年平叛的金珠玛米(解放军)也住过这里,连外面都睡满人的。”

他们以笑回答,矿里每个人对“随地而安”早就习惯了。

“这房子几十年了,当年红军过党岭时都有的,盖这寺庙时,土司还杀了农奴来为打桩垫底啊!”阿诺眼光茫然地说。

“啊?!”几个人都忍不住惊呼。

“土司,是不是农奴主?”姜师傅问。

“当然是啊!”

“管这个寨子?”

“不只啊!管寨子的是头人,土司比他还大些。直到民主改革前,我们家都是农奴啊!我就是56年9月平叛时,参加到丹巴县民兵自卫大队的。现在我们真是翻身了!”阿诺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奋,“不多说了,你们累了。”

他在火边放上了一个水壶。又嘱咐他们解手一定要到外面野地去。以后再没说话,一直等他们都睡下了才离开。

大雪山脉地区的四季是不太明显的,但是到了晚上还是相当有寒意。不过疲倦的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夏中林带了水泵和三个“援军”到来了。其中有蒲杰认识的何师傅和周知富,他们本是401工区派下山支援电站引水隧道掘进施工的。

格桑带路,用两头牦牛驮上汽油机和水泵、以及按蒲杰要求的几卷两吋橡皮水管,他和另外几个藏族小伙则背着管接头、水阀等,与他们一起翻过一道很崎岖的山脊,到了那个小小的山塘边。

那个塘还有点深,他们证实了果然是有地下水源后,试了下水泵,就与几个藏民一起朝着吉布寨方向铺设橡皮水管,夏中林和工人则一路将一段段水管用钢管连接起来并用铁丝可靠地拧紧密封,这是蒲杰再三强调的:“虹吸管是不能有一点点漏气的,否则水流就会断掉!”。

翻过高处那段最陡峭危险的山脊都是由格桑打头阵铺设,夏中林则和周、何两位用短钢钎在岩上打出洞后又楔入小木桩绑定胶管。进度很快。到中饭时,管道已经越过了山脊。

下午是往坡下铺设,进度就快多了。在何师傅凭经验确定高程已经低于小水塘不下五米后,他们安上了阀门,再后面则由格桑他们用木槽往寨子方向引了。

蒲杰在水泵进出水端精心安装了旁通水管和阀门,开始运转水泵。当格桑那边传来已经出水的信号后,站在最高点的周师傅把信号告诉这边。蒲杰便用旁通管替换下水泵,关掉后者,紧张地等待着格桑那边的消息。

站在高地的周师傅在仰天大笑:“成了,不要水泵的‘自来水’通了,可以休息了。”

虹吸管送水”方法成功,一直提着心站着的何师傅欢呼着跑过来,把蒲杰抱了起来。奔过来的格桑更是对浦杰一脸欣赏的表情。

吉布寨又有了源源不断的水源,全寨一片喜悦,晚饭后,村民们都自发来到了寨子的晒场上。

坝子的中央生着一堆旺旺的篝火,数十人(主要是男人)围着火堆坐在地上,而他们的身后几乎都站着女人和孩子。一个插着一根麦管的青稞酒罐正沿圈顺着传递到每一个坐着的人手中。蒲杰第一次这样从左边的阿诺手中接下酒罐,和其他人一样吸了一口,再将酒递给右手的格桑。

雪山情(丹巴故事)


这酒的味道有些生疏,但是口中留有余香。蒲杰品着,发现格桑醒目地穿着那双鞋,这么多年了,鞋并不显旧,看来他并没常穿。

格桑突然站了起来,高亢优美的男声一下响彻了藏寨的夜空:

毛主席呀派人来

雪山点头笑啰彩云把路开

一条金色的飘带

把北京和雪山连起来

我们跨上金鞍宝马哟

哈达身上带

到北京献给毛主席

感谢他给我们带了幸福来!

那充满真情的歌声让蒲杰十分感动,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感在他心中产生。他正想等格桑唱完赞扬他两句,陡然间,上百人就像有人指挥一样,一齐声调准确地唱了起了另一首歌:

“不敬青稞酒呀,不敬酥油茶

也不献哈达

唱上一首心中的歌儿

献给亲人金珠玛

感谢你们砸烂了铁索链哎

翻身农奴当家做主人……”

地上坐着的人也忽的一下都站了起来,男男女女一起围着篝火跳起了“锅庄”。

格桑拉了蒲杰一把:“来,像我这样!”

蒲杰从没有跳过任何舞,但这下竟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藏胞狂欢的舞群中。他很快适应了这踢踏步的节奏,融入了真诚欢快的舞蹈。


雪山情(丹巴故事)

丹巴藏寨

蒲杰和大家圆满完成任务回到电站工地后不久,引水隧道的工程基本完工了。夏中林和周、何等师傅又都调回了401工区。

县里负责人专门去参观了吉布寨“不用机器抽水”的“奇观”后,看到了蒲杰留下的汇报材料的复写件。上面说虹吸管的抽水方法不可以被认为能长期可靠运行,建议不要运回山上那个备用水泵,最好派人了解高山水流改道的情况。

作为一个各方实力落后的小县城,这事最终只好又委托云母矿协助解决。矿里便把这任务交给了401工区。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这天,杨柳坪工地下过两场这里罕见的大雨。

次日,傍晚前,蒲杰在隧洞尾端的压力前池工地下班,当抱着儿子顺着压力水管下坡时,发现矿里的救护车正沿公路向上游急速开去。

“莫非又有哪个工区出事了?”一丝不安的念头从他脑中掠过。矿山上因为塌方、哑炮等,安全事故已不是什么稀有的事了。

他回到宿舍,带着孩子去食堂打了饭,因为吉布寨特地为工地送来了西红柿,今天的菜让电站工地所有的人都十分喜悦。

他饭还没吃完,忽见周知富师傅像风一样闯了进来。

“你下山了?”蒲杰放下碗问,心里忽然想到:难道是401出了事?

“小蒲,你那个藏族朋友格桑出事了!他为了救夏主任,背着他在冰水里站了一夜!”周师傅慌着说。

“什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到你们工区去了?”

“不是啊!等路上再说吧!你马上跟我一起去矿医院吧!把娃儿抱上。路上抱累了我帮你。”

此时宿舍区的喇叭却意外地响了:“全体人员注意,通往矿部方向的公路和山地一小时前出现严重塌方,明日将派人配合道班清理修复.请所有人员注意广播通知,在塌方处理期间不要外出和去矿部,以免发生事故。”

蒲杰和周师傅面面相觑。一向性急的周师傅却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眼泪急涌了出来。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

十多天前,夏中林接到矿里下达的帮助吉布寨寻找到长期水源的通知,带了401工区几个工人,和包括格桑曲沛的几个藏胞一起,沿着上次塌方改道的山涧从下向上寻找引水路径,终于发现一处山崖可以作为将山涧引向原道的突破口。只不过需开凿几块巨石和堆砌的碎石的工程量相当大。

再大的困难也必须克服。这是吉布寨的养命水源啊!

于是他们让藏胞先回寨子等消息,而富有高海拔施工经验的他们则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开凿、爆破、搬运……终于,经过好几天的努力后,只剩下最陡的一块突出山崖了,如果斫开它,从而开掘一条水道过去,可以解决问题,还省下很多工程。

这天中午,格桑又从寨子里带来了烧好的野鸡肉来慰劳他们。

下午,天气忽然一改晴朗,下起了夹着冰雹的大雨,很快雨又转成了夹着冰雹的大雪,夏中林知道夏季高海拔大雨雪的可怕,决定暂时收工,返回工区。

等他和落在最后的格桑几个人正待动身时,大雪中的冰雹竟变成了鸽蛋大小的冰块,夏中林赶快取下自己的安全帽想盖到格桑头上。

“我不要,我这包头布管用得很。”格桑说。

忽然,一声巨响从山顶方向传来。

“不好!”夏中林喘着气,重新戴上安全帽,“怕是雪崩!”

果然,雪雾漫天而来,几乎挡住了人的视线。巨响还在继续。朦胧中可以看见:那块挡道的山崖在崩落了,看上去真像上天在出手帮助他们打通水道。

夏中林禁不住高兴得欢叫了一声。但此刻他们不得不停下来,躲避山上冲下的的夹着雪球的雪流。

一直等到完全天黑。前方雪浪的气势渐渐小些了,而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后方雪崩的危险显然正在靠近。

雪山情(丹巴故事)

雪崩


不能停留在这里!于是大家又向工区出发。然而奔了不多远,也就是一瞬间,只见一大块冰冻的雪块从天上飞过来,一下猛击到了夏中林的头上。他马上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走在最后的格桑惊呼了一声,赶紧跑到他身边使劲想抱起他,前面的周师傅等几人也赶紧跑了回来,帮助将夏中林放在了格桑的背上。

“快走!”他们互相招呼帮衬着、躲避着越来越多从高处滚下来的雪球,向前赶路。

眼看多数人都绕过了山崖,一大股雪流凶猛地冲了下来。所有人都凭着本能找到一块躲避雪流的地方,而背着夏中林的格桑躲在了那块山崖边。

雪块正凶猛地倾泻下来,格桑看了看前后都无法去,只好挪动沉重的身躯,倚靠在山崖上。

“格桑小心!小心啊!”从前后的山崖边上都传来其它人的叫喊声.

“我好好的!你们自己躲好啊!”格桑喊着,此时山上的一股水流凶猛地涌了过来,冲进这被打通障碍的水道,流向了他们希望的朝吉布寨的方向。

但格桑还来不及高兴,冰冷的水流很快就湮没了他的双脚,慢慢又一直淹到了他的小腿直到膝盖下两寸的地方。可他没有想办法去管自己,而是使劲将夏中林在背上挪好位置,使他尽可能高一些,让水流完全碰不到他。

此刻他没有任何办法爬上两边的坎子,而且几乎不能挪动哪怕一寸,于是只能倚靠着山崖,任凭水流从腿中流过。

“格桑!”山上一阵阵传来同志们的呼喊声,格桑应了两句后,也没力气回应了。从声音听得出几个人都比自己安全,但彼此间都是没有方法互助的。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如水浪般的冰雪流还在陡峭的山坡上继续倾泻着。好在由于山岩的遮挡,只有水流能从格桑两腿流过。很快他的双腿失去了知觉,不像是自己的了,冷流又从下身直刺到他的脊椎一直到头顶,可他仍咬牙坚持站着。

就这样,三四个小时过去了,雪虽还在下,滑坡的雪流已经停了下来,格桑仿佛全身都没了知觉,但他却仿佛磐石一样,没有让一点水流碰到夏中林的脚尖。

直到天都有点亮了,雪崩已停止下来。格桑此时连思想都仿佛消失了,可他仍然在漆黑的夜中如同雕像一般,坚持屹立在水中。

急着赶来这里的周师傅看到了这感人的惨景,大声惊呼起来。何师傅和另两个工人闻声喘着粗气也跑了过来。他们背开了仍然昏迷的夏中林,两个人抬走了仿佛冻成了冰柱的格桑。空手的人则赶回去报信。

工区的人成群迎了出来,将昏迷中的二人抬进生着火的工区医务室,医生一边赶紧尽全力施救,叫人为他们搓揉取暖,用温水来为格桑泡脚,一边叫工区赶快联系矿部医院。

不料电话线已经断了。

工区又赶紧派电工出去抢修,到中午过后,才勉强接到电工“线已接通”的电话,报告了矿部医院。

工区派一个人照护一个伤员,同装进一个箩筐,破例地用索道将他们快速送到了山下。不久等来了救护车,送去矿里急救。而被工区安排休息的周师傅悄悄逃了出来,自己快步赶到了山下,一口气跑到电厂工地宿舍。他从心里觉得,格桑的事必须要告诉蒲杰。


雪山情(丹巴故事)

尾声

电话线是隔了一天恢复的。他们得到了矿医院的消息。

救护车是在公路塌方前几小时就到达了矿部。这次他们在山上发生的事在县城和矿部传的像风一样快。不知多少人都在打听这位藏族英雄的安危。

进医院第二天,夏中林已经苏醒,医生说他可能会有脑震荡后遗症。而当夏中林听到了自己被击昏后的详情,又听围着看他的人在一边担心格桑会不会要锯掉双腿时,他大声呼喊起来:

“不要!把我的腿锯下来,为他接上,上海不是有医生会断肢再接吗?一定要保住他的腿!把我的腿给他!”

医生跑到床边好不容易把他劝住,他又大声说:“他没有劳保,他的家人我会当亲人照顾!”

医生告诉他,格桑的的腿虽有冻伤,但可以保住的,可能有风湿后遗症。这位藏胞让所有的人感动,军代表已经将他的英雄事迹上报到省里了。

格桑也在那天清醒过来,一醒来就问夏中林的情况,听到他已没有危险,就在隔壁病房时,就想爬起来去看他。后来应他们两人的要求,医院将他们两人转到了同一病房。

公路修通的当天,蒲杰和周知富赶到了医院。夏中林看到他们,眼泪喷涌而出:“小蒲,你交的这个藏胞朋友是真正过命的兄弟啊!要不是他,我已经死在山上了!大半个夜晚几个钟头啊!他都冻昏了,都没有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格桑却在另一个床上微笑着,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蒲技术,亏我那天穿了你这双劳保皮鞋,我平常都舍不得穿的啊!”


说明:此文系本人青年时在丹巴写作。近年修改后曾在本人公众号“zxd7125”首次发出,又曾投稿在2020年《长江丛刊》某期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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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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