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睡袋，露宿旷野，我在骑行时开始怕狼

从敦煌的西湖乡到柳园的一段路，七十多公里。西湖乡产哈密瓜，一辆辆的挂车拉的全是瓜。我捡了两个人们不要扔掉的瓜，继续上路。七十多公里的路本来不算什么，但是那天好像是感冒了，体力不佳，又赶上顶风，结果直到天黑，路边公里桩上的数字还停留在两位数的水平。

这时我看到路边有矿山机械以及亮着灯的房子，已有的经验驱使我拐下公路，前去求借宿。甘肃的农民工兄弟也跟青海的不一样，第一个地方的人态度很和蔼，但是观点鲜明，不行。但是人家给指了路，往前走，那个亮着灯的地方，条件好，可以住。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天黑下来，已经不允许骑车了。远处的灯很高很亮，也很有一段距离。途中虽有其它厂矿，但大门紧闭，门卫听见狗叫出来拿灯晃一下就又回去了。我也不去讨没趣，只认准那灯走。越近灯越亮，我的眼里就越来越只有灯没有路。结果路拐弯了我没拐，连人带车摔了个马趴。

在大灯晃眼的干扰下好不容易找到了门，门卫却不肯行方便。想到露宿的后果，我决心死皮赖脸，跟他磨。门卫被我缠得没法，只好打电话请示。不一会来了一辆皮卡车，车上下来六七个人，人手一根木棒把我团团围住，很夸张。幸亏我不是来找碴的，否则指定完蛋。既然这样，我不敢再罗嗦，转身就走。走了不远，皮卡车又追了上来，车上下来一个人，交给我一个塑料袋，内有三个馒头一些剩菜。

这一夜是在一顶军用帐篷边上睡的。帐篷是一个小卖部，一对老夫妻买点饮料方便面之类的，赚民工的钱。帐篷很小，货物、床、灶具挤得满满当当，我也没好意思打扰。只跟两位部长知会了一声就挑了个避风的方向挨着帐篷躺下了。地上好像是帆布，高低不平的。我钻进睡袋躺下后又阿Q了一把，心里想，这样多好，天当被地当床，睁眼就能看星星，要是下雨，喝水就更方便，张嘴就行。谁知这一次我比巫师还厉害，不一会脸上真的就着了雨点。但我仔细看了下天，就决定再等等，因为云很薄，个别地方甚至还看得见星星。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麻烦隔壁的部长大人的。

我的判断无误，雨点只啪嗒了几下，到半夜就又繁星满天了，巫师是在跟我开玩笑。

在帐篷边上的一觉睡得实在是香，因为那一天确实是累了。车子倒在沟里，第一下愣是没扶起来，小臂窜麻，倏地一下力气就没了。所以第二天骑了十多公里到柳园后就休整了一天，坐在街边什么都不干，反正捡瓶子卖了十多块，不愁吃喝。

休整之后继续向前，走312国道，下一站星星峡就到新疆了，八十多公里。正常情况下八十公里不算远，问题是柳园位于安西县境内，而安西号称风库。那一天的风超级夸张，风从左侧吹来，我靠右行，路上的挂车从旁边驶过，带起的风往往卷得我车头一歪。真要失控的话，我到车轮下了，安全起见，我只好靠左行。其实风要是小一点的话，挂车从身边经过还是很叫人愉快的。捡瓶子也变得困难，因为车子上绑着两个编织袋，很招风。车子一支就倒，不吹跑就算是给面子了。

直到后半晌才走了四十多公里，狂风吹走了进度，叫人不能不破口大骂，骂风。见路边有个移动的基站，就把车推过去靠墙休息，并准备在此过夜。但是天光尚早，枯坐无聊，终于没有忍住，把最后的干粮吃了。吃完后心想还是得走，否则第二天上午就得空着肚子骑上四十公里。于是休息到傍晚，风下班了，我又上路了。

夕阳落下去，月亮也低低地出现在同一个方向，新月如钩。天黑下来，渐渐地就只能凭脚上的感觉来判断是上坡还是下坡了。方向倒是好说，紧盯着路面上的白线就行，偶尔背后过来一辆车，还能给照个路；对面来车的大灯虽然晃眼，但是不至于出大问题。

途经马莲井，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正好是在甘肃和新疆的交界处。一片房子没有一盏灯，仿佛孔村，但是有狗叫。

摸黑骑车，只能靠从后面来的车恰好找到公里桩上大致判断路程。当骑到离星星峡不超过十五公里后，我决定休息。把车推过公路的边沟，就在野地里找了块稍平坦的地方打开睡袋睡觉。躺下时繁星满天，一天的风刮得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因为有前天的倒霉状垫底，这一晚也没觉得有多惨，很快就入睡。睡前还想起了红军当年大概也只能这般天当被地当床，不过人家人多，睡前还能卧谈。

后来就不觉得露宿荒野是件多惨的事，习惯了。从星星峡到哈密，从哈密到鄯善，都是二三百公里的路，中间的村落有的有人，有的没有，没有的话就随便找个涵洞钻进去，看一会书，看一会月亮或者星星，倒头睡觉。其实涵洞算不上好地方，两头的八字墙像是专门为了招风的，再小的角度也能搂进来。钻涵洞只是不习惯睁眼就能看星星的状态，风来了就把头蒙住装作不知道。有一次早晨醒来，睡袋上一层沙子。

露宿旷野有个要求，胆大。我的胆子不算太小，但是有一次，真的是给吓到了。

那还是在青海，从大柴旦西行四十余公里，两条国道交会处的一个点，名叫鱼卡。鱼卡跟鱼无关，附近倒是有煤矿，但是初到的那天傍晚我并不知道这些。原以为是个和大柴旦一样大的镇子，却不料只有十几所低矮的小房子。走进了一看更加不得了，全是空的。有的上了锁，透过窗玻璃还能看到床柜子等；更多的则门窗全无，四壁萧然；还有羊圈，但是没有羊。

空村总是叫人联想起恶鬼夺命之类的恐怖片桥段，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比较容易克服对鬼的恐惧，但是我怕狼。恰好几天前有人跟我说，你一个人走那荒烟的地方也不怕给狼吃了。这句话在鱼卡的黄昏开始发酵，虽然我一再对自己做心理暗示，就在公路边上车来车往的，狼要不是饿疯了是不会来的。但是没有用，“狼”之一字的生命力极其顽强。

我挑了间有门的房子睡觉，睡前把门顶上。墙上的报纸全部扯下来放在头边，报纸上放个打火机，我打算狼来了就点报纸，狼怕火，只要撑到公路上有车经过就算得救了。不仅如此，我还想，要不要写份遗书先？

事实证明我是自己吓唬自己，那一夜虽然睡得晚，但也很安稳。而且有过此段经历，我在新疆钻涵洞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