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拿马人眼里，运河区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地方

1903年的美巴条约美国占领了那片土地，对运河地区拥有主权，有权修建和管理运河。运河区位于巴拿马共和国中部，毗邻巴拿马城，将全国一分为二。

如果你想去巴拿马西部的乡下，你必须穿过运河区。无论是离开巴拿马城去海边度假，还是在镇上待一周，每次都要经过运河区。每次穿越运河区的边界，我都充满了期待。

对于孩子们来说，运河区是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地方:在运河区，公路两旁是茂密的丛林，与巴拿马泛美公路其他路段沿线的干牛场完全不同。透过车窗，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挂在树上的巨大八哥巢。在我童年的运河区，丛林形成了军事基地和少数美国郊区城镇的独特背景。拥有整齐草坪、游泳池和空调别墅的小镇与丛林形成鲜明对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巴拿马人眼里，运河区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地方。除非受到运河区居民的邀请，否则那里的许多游泳池、网球场、电影院和餐馆都不向巴拿马人开放。在巴拿马，只有运河区的海滨被铁丝网隔开，以保护游泳者免受鲨鱼的伤害。巴拿马人被邀请到运河区的公园、游泳池、海滩，是莫大的荣幸。与此同时，铁丝网围栏和上面的“禁止非授权进入”标志，以及多个军事基地门口的许多检查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运河地区的许多限制。我听说在运河区的人行道上扔一张糖纸会被处罚。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运河区郁郁葱葱的热带丛林。

不可思议的是，运河区独特的丛林景观根本不是运河区的原始地貌，而是上世纪的产物——基于当地三百年城市和农业历史的湮没。

到了八十年代，大部分巴拿马人都忘记了，1911年的运河区曾经是巴拿马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到处都是微型的巴拿马城和科隆城，城镇里有出租屋、酒馆和集市。但是，人们感觉运河区和丛林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威廉·霍华德·塔夫脱总统于1912年颁布的运河区人口搬迁令记忆已经模糊，其细节已被遗忘。然而，对于20世纪初的巴拿马来说，运河区的移民是创伤最大的事件之一，其痛苦程度甚至超过了1903年巴拿马与哥伦比亚的分离。运河区的景观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可以与巴拿马运河的建设相提并论。

从1913年到1916年，运河地区的巴拿马城城镇被逐一拆除，约有3.5万人被迫离开。运河区仍然是当时巴拿马最重要的地区之一。直观统计，根据1912年的人口普查结果，运河区总人口为62810人，运河地区人口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3%。

与普遍的看法相反，运河人口的迁移并不是因为运河建设的技术需要。当时，虽然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湖加通湖淹没了一些城镇的部分地区，但其他城镇根本没有被淹没。在运河修建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官员并不想拆除运河地区的巴拿马城，而是设法对其进行管理、教化和征税。

要了解运河地区的移民，就要了解20世纪初巴拿马运河的重要象征意义，以及美国对拉丁美洲，尤其是对热带拉丁美洲的想法。1904年开始修建巴拿马运河的美国，当时全球影响力上升，全世界都在看它在巴拿马的动作。原因很好理解，因为美国正在做法国在19世纪80年代运河区没有做的事情。如果成功，美国将向世界证明，它可以在欧洲强国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巴拿马运河的象征意义是不同的。对一些人来说，这条运河就像1893年在芝加哥举行的哥伦比亚世界博览会一样，成了展示美国在现代化方面取得的显著进步的舞台。这项大型工程象征着美国建筑工程的伟大成就。在巴拿马成功根除黄热病象征着现代美国医学的伟大胜利。在很多“进步时代”的人看来，巴拿马运河是一个伟大的实验，检验国家为了共同利益干预他国事务的能力，做出民营企业没有做出的东西。“进步时代”的改革者——以及他们的反对者——为了宣传或批评美国政府实施工程和对待工人的方式，纷纷参观运河。

对拉丁美洲人来说，运河的重要性还有其他原因。在他们看来，巴拿马运河象征着美国对拉美共和国的冒犯。为了修建这条运河，确保旨在维护美国利益的运河条约，美国支持巴拿马从哥伦比亚独立出来，肢解了一个姐妹共和国。由于这些原因，巴拿马运河成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地方。甚至在完工之前，运河就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有关巴拿马运河的小册子、书籍和新闻报道层出不穷，巴拿马运河的修建成为20世纪初美国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无数照片展示了巨大的船闸、宏伟的大坝、最新的蒸汽起重机和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湖，向美国人展示了科技的力量，这使得巴拿马运河成为现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在这种背景下，运河地区城镇的变迁具有重要意义。一些运河区官员认为，如果说这条运河是验证美国科技实力的榜样，那么将巴拿马城改造成运河区完美的现代化城市，应该是证明美国优越的政治和公共卫生实力的典范。

虽然美国说它的目标是使这个荒凉的地区现代化，但事实恰恰相反。美国的占领和运河地区的移民政策后来抹杀了19世纪巴拿马地峡走廊的政治和经济现代性。1904年开始修建运河时，运河区并不是19世纪旅游小册子上的“丛林”(那些旅游小册子把运河区的原住民描述成从未见过世面的“土著”，总是对西方文明和技术带来的奇迹感到惊叹)。自16世纪以来，全球贸易和国际劳工一直是巴拿马经济的核心。西班牙的船只和大帆船将欧洲的货物和银器从安第斯山脉带到那里的港口，而非洲的奴隶则穿越巴拿马地峡将这些货物运走。19世纪50年代，美国资本和来自西印度群岛和中国的劳工联合起来修建了第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进一步改善巴拿马港口交通状况的是轮船、铁路和电报——后者是19世纪出现的最先进的通信技术。虽然法国人在19世纪80年代没有完成运河的修建，但他们促进了巴拿马城镇的国际化，为后世接受和利用现代技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直到1904年，巴拿马地峡的人口主要由16世纪以来随着移民潮涌入巴拿马运输业的人的后裔组成。

巴拿马城，这个运河区的小镇，还远远没有脱离19世纪最新的政治发展趋势。自1821年以来，当时是哥伦比亚共和国公民的巴拿马人开始参与共和制度下的政治选举。当时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还是君主制国家。巴拿马公民也享有不同肤色公民的法律平等。事实上，19世纪去过巴拿马的人经常会提到并惊叹那里的“黑人共和主义”。简而言之，1904年美国开始修建运河时，运河周边地区人口已经非常密集，共和制深入实施。铁路线、铁路小镇、河镇、耕地，还有法国用来挖运河的机器也随处可见。

巴拿马运河区城镇的消失是一部被遗忘的失败的社会实验史。实验的初衷是在“中美洲丛林”中间建立一个完美的村庄和城市。美国想告诉世界，它征服了世界上最“艰难”的自然环境——热带自然环境。这个征服者带来的不是基督教，而是健康、柏油路和污水处理系统。它想要干净的人行道和自来水——而不是大教堂——来展示它的辉煌成就。

但要管理好来自多个国家、政治信仰众多的6万多居民，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同时维持秩序，保持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并不容易。更复杂的是，一些人认为住房条件的改善将体现美国“进步”理念在消除贫民窟和廉租房方面的成就，展示一个现代城市的理想愿景，让每个劳动者都能享受干净的住房、公立学校、柏油马路人行道和公园。负责运河地区的官员逐渐觉得“本土”城镇已经不适合运河地区了。

简而言之，这不是一部美国科技成就史，而是一部以运河区移民为结局，充满质疑和失败的历史。

1912年的人口迁移令抹去了运河地区丰富的政治和城市历史。随着巴拿马城镇的消失，它们的市政传统、共和政治选举以及参与19世纪全球经济的历史也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