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我的第一辆电动车

前几天不得不换了辆车。我开了五年的知豆牌电动汽车没法继续开了，因为它在行驶中偶然会突然掉档，在车流中突然失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而知豆这家公司似乎早已经关张了，北京也找不到它的服务商、修理厂或者零部件供应商，所以只能换辆车。

知豆，是国内最早一批电动汽车之一。厂商为获得政府补贴而投机性地生产了一批粗制滥造的小电动车，我为了囤积一个北京车牌号而投机性地购买了其中这辆小电动车。2016年我之所以要花5万多元买这个车，不是用来开的，而是用它来捂个北京小汽车牌号的。北京的车牌非常难摇，但是在2016年之前，由于电动车技术和充电设施还没有到位，每年五万个电动车号是用不完的，只要申请就中签。根据懂行的朋友的建议，我一直留心着新能源车号的申请情况，一旦发现申请量开始加速上涨，赶紧出手捂住一个车牌号。为了节省资金，我挑了一个市面上最便宜的车，于是就选中了知豆2D。当时发票价格是十七万元人民币，我连带上牌照交税一共花了五万多，中间的十二万差价是中央地方各级政府给厂商的补贴。五万元买个电动车牌号，还白送一个车，很值。现如今北京的电动车号申请据说有四十多万人，排队八年才能轮到。

这辆两人座的电动小车最初被我扔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跟几辆废弃的老年代步车混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有一次家中的汽油车限行，我不得不开知豆出门，一开之下便发现了这车的独特优势：小而灵活，停车方便。北京许多地方停车位特难找，而我的小车只需要半个车位就能停下；甚至有好几次，我情急之下找了路边两车之间稍大点的中间区域，横着钻进去停。从此之后，我每天上下班都开着这辆知豆电动车。

车的质量说实话不咋地，但是我的期望值也很低：玻璃水小电机坏了，显示屏不亮了，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开就行。过去五年间，出入重大场合，比如去一些部委大院去开会，我也是开着这辆知豆车。有一次，我和金灿荣教授一起出席钓鱼台国宾馆的一个晚宴，我俩坐着知豆，排在一众豪车之中鱼贯而入。他笑叹说，开着这车来这种场合，绝对是一种“范儿”。我回答说，富人们需要豪车来装面子，而咱们足够自信，所以用不着豪车。

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大城市相当拥堵，而且停车位非常紧缺，我认为应该出台一些政策鼓励家庭用车以小车替代大车。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路上跑着的家用轿车里就是一到二人，开知豆这样的小电动车足够了，开美式的笨重大轿车或者SUV，既耗能又浪费道路资源。具体政策也很简单：一是在停车位紧俏的地段，专门画出一些长约两米五的小车停车位，停车费半价；二是在每年投放的新车号中，划出一批小电动车的指标单独摇号。只要有几个大城市这么做，那么一定会有厂商推出相应的小型电动车来满足市场需求。我认为，这种小电动车在全球各地数十个越来越拥堵的超级大都市中，都会有一定市场空间。

前些年，冲着各级政府提供的巨额补贴，一时间各路人马都跑出来造电动车，据说最高峰的时候冒出来三百多家新能源汽车企业。这五年补贴退坡并打击骗补，大浪淘沙之后，仅剩十多家在PK。朋友告诉我一个有趣的说法，造车新势力里边目前活得还不错的“造车三傻”，蔚来，小鹏，理想，都是互联网人转行造车，而那些从国际知名汽车高管跳槽出来搞汽车创业的，据说都失败了。其中的道理值得探讨。

我从年轻时代起就是经济民族主义者，一直主张买国产车。二十多年前，刚结婚的时候，我告诉夫人一定要先贷款买房，将来等国产车的技术起来了价格下来了，再买汽车。所以我们家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车。后来生了小儿子，确有必要买个家用车，而夫人对安全性的要求又非常高，最后我们俩人妥协，买了个沃尔沃，原因是沃尔沃已经被李书福收购了，马马虎虎也算是国产了，基本算是尊重了我的价值观。

回头来看，中国的传统汽车产业是颇令我失望的，这么多年都没有逆袭欧美日同行，甚至连韩国汽车都不如。须知中国是在五十年代就造出了第一辆国产汽车，而韩国是1967年才开始造车。为什么中国人在通信、高铁、光伏等行业能逆袭西方，但是在汽车领域无法翻身，我在拙著中尝试解释过。在此不再赘述。

如今，新能源汽车让我看到了翻身的希望。传统汽车的核心科技在于发动机和变速箱，但是电动车既不用发动机，也不用变速箱，这导致欧洲日本汽车产业的百年技术积累大部分价值归零。电动车的三电包括电池、电机和电控，中国的宁德时代和比亚迪等企业在电池领域已经占据了一些竞争优势，而华为等企业在电控领域也将建立技术优势。如果再辅之以巨量5G设备等基础设施支持的城市自动驾驶体系，我相信中国的新能源车和智能交通系统将为中国的国际收支平衡表带来每年三至五千亿美元的增量顺差。假如哪天有新能源车品牌找我做形象代言，我可以免费为他做宣传，只要是用心做出来的真国产良品。

我向来反对“重物而轻人”，经常嘲笑那些爱惜物件贪吝钱财之人，但是前天看着我的知豆被拖车师傅拉走时，竟然也略有一丝丝伤感。毕竟这辆电动小车为我遮风挡雨五年多，载着我在北京的车流中驰骋穿插共计一万四千公里。尽管粗陋矮小，但此车也曾为中国电动车行业生态的培育做出了一点点贡献，它的锂电池如今已大大涨价而且未来还可以作为储能之用，我觉得它已经很好地完成了阶段性的历史使命，“得其所哉”。也正是这一丝伤感和几多感谢，我才花心思为它写一篇纪念小文，也顺带提醒一下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上的从业者们：民族复兴责任在肩，只有投资者、科研人员和消费者共同努力，才能携手创造辉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