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头坏小子到奥运体育舞蹈：这就是霹雳舞

2020年12月7日，国际奥委会执委会召开会议，同意了2024年巴黎奥运会增设霹雳舞（Breaking）、滑板、冲浪、攀岩等四个大项。其中霹雳舞项目归属“体育舞蹈”，很快也被列入全运会和亚运会的赛程。

今年9月的第十四届全运会上，史“舞”前例的冠军诞生了：上海队选手王文禄获得霹雳舞项目男子组冠军、河南队选手刘清漪夺得女子组金牌。根据规定，他们将自动入选国家队，备战2024年巴黎奥运会。这次比赛，不仅是对中国霹雳舞选手的摸底考核，也能帮助大众进一步了解这个舞种，可谓是“开了个好头”。

2021年9月25日，第十四届全运会霹雳舞项目女子冠军赛在江苏省南京市溧水极限运动馆举行。图为河南选手刘清漪在比赛中。摄影/中新社记者 泱波

不过， 在相关话题的评论区中，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歪楼”现象：大家聊着聊着，就会忍不住提起“那个男人”——孙红雷，不是喊他赶快参赛和高手过招，就是替他感慨生不逢时、错失金牌。

评论区提到孙红雷。来源/新浪微博

“东北舞王”孙红雷

一个不冷不热的知识：在成为“颜王”之前，孙红雷其实是“舞王”。

把时间倒回1970年的那个秋天，哈尔滨的老孙家迎来了第三个儿子。身为哲学老师的父亲，却给小儿子取了一个很不哲学的名字——孙红雷。

或许是受名字影响，这个孩子非但没能继承父亲的知识分子气质，还迷恋上了霹雳舞。中学时代，孙红雷经常逃课去当地的青少年宫“偷学舞艺”。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点“愣”的大高个还真有舞蹈上的天赋，光靠自学就能成才。凭借极佳的身体协调性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孙红雷硬是在霹雳舞界闯出了一番名堂。

他第一次正式走上舞台并获得大奖，是在一个名叫“长城杯”的霹雳舞比赛上，这也是当时哈尔滨市内组织的最大规模的霹雳舞比赛。1987年，正是在这个比赛上，名不经传的霹雳舞舞者孙红雷一战成名，夺取桂冠，被称为“东北舞王”。

一年后，孙红雷离开家乡南下重庆，参加了全国第二届霹雳舞大赛，一举夺得亚军——奖品是一台电冰箱，卖了700块钱，用来补贴家里。这一年，孙红雷只有18岁。

年轻时的孙红雷。来源/网络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随着霹雳舞的式微，在朋友的建议下，孙红雷转行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变成了《征服》里的刘华强、《潜伏》里的余则成、《扫黑风暴》里的李成阳……

来源/电视剧《征服》截图

舞王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然流传着舞王的传说。直到今天，在网络上依旧能搜到孙红雷跳霹雳舞的视频。其中最为经典的是1996年的黑龙江春晚舞台：身着宽松西服、画着浓重眼影的孙红雷边跳边唱、潇洒风流——动感十足又充满魔性的舞姿，与他在荧幕中饰演的“大哥”形象大相径庭，展现出别样的帅气，当然，也换来全场掌声雷动。

地方台春晚上的孙红雷。来源/网络

霹雳舞的前世今生

在孙红雷成名的20世纪80年代末，霹雳舞已经风靡全国，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如今跳着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很可能也是当年舞池里摇摆的霹雳“舞王”和“舞后”。

霹雳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舞蹈？又为什么能够风靡中国呢？

从诞生时间来看，霹雳舞是街舞起源最早的舞种之一。这种舞蹈的动作创意，可以一直追溯到西非，包括有马里、冈比亚和塞内加尔古老的传统舞蹈。

20世纪60年代末（接近1968年），许多西非的专业舞蹈家来到美国，移居纽约市的南布朗克斯区，他们会给纽约当地的一些专业舞团讲授非洲的传统舞蹈；与此同时，许多美国舞蹈团也会远赴非洲学习。

美国电影《霹雳舞》片段

一来一往间，融合了非洲舞蹈素材的新舞种就出现了——这种舞蹈热情奔放且节奏感强烈，非常具有感染力，很快就获得了观众喜爱，其中包括许多青少年。

当时的布朗克斯并不平静，许多青少年帮派都为了争夺地盘寻衅斗殴，即便是休战期间，都会进行象征性的高难度动作比拼。当富有技巧的非洲舞蹈在纽约出现并流行后，他们就在比赛中夹杂了大量的非洲舞蹈动作。激烈碰撞的斗舞制度加上如杂耍般华丽的动作设计，霹雳舞的雏形就此显现。

目前大家公认的“霹雳舞祖师爷”是一位名叫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的美国歌手。他在演唱歌曲的时候，总会配上一段极具个人风格的“怪异”舞蹈，放任身体随着音乐肆意扭动。1969年，在《佳足起舞》的音乐电视表演中，詹姆斯·布朗的独特舞姿引起了全美轰动，霹雳舞也立即成为美国年轻一代最为青睐的时尚运动。

詹姆斯·布朗的独特舞姿。来源/网络

几乎同一时间，也是在美国，著名音乐人Afrika Bambaataa看到了霹雳舞的潜力，亲自把布朗克斯地区的霹雳舞舞者组织起来，成立了全美第一个霹雳舞团体——“祖鲁王”。这个日后声名鹊起的组合，也成为最早宣传霹雳舞的“传教士”。

1983年，是霹雳舞发展历史上重要的转折点。这一年，美国推出了一部名叫《闪电舞》的电影，票房近4000万美元，是当时全美最卖座的电影之一。而这部影片的最大亮点，就是其中长达90分钟的霹雳舞表演。在影片影响下，许多电视台开始录制街舞节目，街舞社团、俱乐部和剧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电影《闪电舞》截图

1984年，霹雳舞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的闭幕式上，200多名舞者在数以万计的现场观众和全世界的注视下，集体开跳“霹雳舞”，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据说，时任美国总统里根也是霹雳舞表演的粉丝。

Lionel Richie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闭幕式的表演。来源/网络

霹雳舞风靡中国的时间则稍晚一些——这是由一部电影引发的热潮。还是在1984年，美国的米高梅公司拍了一部歌舞电影叫《Breakin'》。1987年引进中国后，翻译成了《霹雳舞》。不得不说，用“霹雳”用来形容片中那自由奔放、热烈动感的舞蹈，相当的巧妙——这种前所未有的娱乐方式，给时人带来的巨大冲击，丝毫不亚于“强烈雷电”。

扫帚舞。来源/电影《霹雳舞》片段

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比较单薄：一对在街头混日子的黑人兄弟平时以跳不入流的“霹雳舞”为乐，他们的舞姿打动了接受传统舞蹈教育的女主角，惺惺相惜的三人最终通过努力让霹雳舞登上了正式舞台，并赢得了评委认可。

影片播出后，满大街出现了许多头扎花布、脚蹬回力球鞋的“马达”和“旋风”（《霹雳舞》中的两位主角）。年轻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突然“抽风”，一会“传电”、一会“擦玻璃”，一会又走起了“太空步”。

表演节目都要来一下“太空步”。来源/网络

根据不完全统计，仅天津这座城市，1988年就冒出了七八十家舞厅，其中近一半都在开办霹雳舞培训班。可以说，在那个充满躁动的年代，霹雳舞率先满足了人们探索未知的好奇心，这种具有都市动感活力的现代娱乐方式，尤其受到渴望与世界同步的年轻人钟爱。

值得一提的是，80年代的“霹雳舞”和如今全运会新增的“霹雳舞”项目之间并不能画上等号。

全运会新增的“霹雳舞”其实是“Breaking”。这种舞蹈大量吸收了来源于Capoeira（巴西战舞）、体操、中国武术等不同体育及艺术形式的元素，动作基本可以分为摇滚步（Toprock）、腿部动作（Footwork）、整体移动（Power-move）、空中定格（Freeze）和翻滚（Flip）五类。由于其中许多都属于“地板动作”，也就是需要贴地完成的动作，如倒立、头转、手转等，所以“Breaking”有时也被称为“地板舞”。高难度动作，也造就了“Breaking”极强的竞技性和清晰的完成度标准——所以才能够战胜拉丁等舞种，率先成为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吧。

而《霹雳舞》其实是“Break Dance”，涉及到“Breaking”“Locking”（锁舞）以及“Poping”（机械舞）等各种古早舞蹈元素的混用。比如当时把锁舞的动作“point”叫做“霹雳指”；把机械舞的动作“wave”叫做“电流”、滑步叫做“太空步”；把地板舞的一些动作叫做“劈叉”或者“弹簧腿”……

舞蹈动作。来源/网络

由于当时人们认识霹雳舞的主要甚至是唯一来源是电影《霹雳舞》，所以很难进行舞种的细致区分——换言之，80年代的“霹雳舞”，其实就是一种混合舞蹈，而且主要动作都来自电影。媒体不约而同地把“Breaking”翻译成 “霹雳舞”，或许是回忆起了那张扬肆意的80年代，却忽略了这个词的“时代限定”色彩。

那些年的霹雳小子

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总是充满了热情和创造力：没有牛仔裤，那就穿萝卜裤、健美裤；买不起回力鞋，那就买双双星鞋；找不到半指皮手套，那就配上剪了手指的白手套……就算是东拼西揍，也总能拥有一套专属于自己的 “炫酷”霹雳舞装备。

可惜的是，霹雳舞的热潮来得快，退得也快。

除了练习难度大、无法维持生计等原因，90年代霹雳舞的夭折，其实受主流价值观束缚影响更大。《霹雳舞》中说，爵士舞才是当时被看作正统的舞蹈，能够登上“大雅之堂”；而霹雳舞只能在街头巷尾，一众“小混混”的聚集区内活跃。所幸最后，主人公们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这种舞蹈获得了认可。

但在中国，没有人能够为“霹雳舞”正名。当时曾经流行过一句话，叫“抽烟、喝酒、跳霹雳”——在2000年以前，这是典型“坏孩子”的标志。由于本身没有相关的文化语境与积淀，导致许多外来的流行文化无法被理解，或多或少成了“坏”的象征。再加上当时很多“混社会”的待业青年，为了赶时髦，也学习霹雳舞，甚至借此寻衅滋事，就更加剧了社会对霹雳舞的恶感。这种文化上的“水土不服”使得霹雳舞的热度难以持久，逐渐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之中。

只追求时髦的“反面代表”现代舞。来源/小品《如此包装》片段

“霹雳舞”淡出人们视线数年后，新生代的“街舞文化”强力来袭；面对这股潮流的冲击，国内的舞者不再是单纯地模仿动作，加入了许多源于自身文化的创意，形成了具有独特色彩的中国街舞文化。

来源/《这就是街舞2》剧照

不光是在中国，这把火早已引燃了整个世界。

《奥林匹克宪章》规定：要列入奥运会比赛项目必须有公认的国际基础，至少在75个国家和4大洲的男子中以及至少在40个国家和3大洲的女子中被广泛开展。而根据估计，全球范围内有大约100万名霹雳舞爱好者遍布各国，完全达到了“入奥”的要求。

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百名霹雳舞者的表演震撼了世界；2021年的中国全运会，霹雳舞首金闪亮登场；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霹雳舞”将作为正式项目加入赛程。

正如霹雳舞元老“疯腿”查理所说，释放人们在为生活而奋斗时产生的压抑和激情，这才是霹雳舞的本质。40年后回头望，父辈们的“霹雳精神”并没有被时光泯灭，而被后辈完整继承——放眼看去，还是一样朝气蓬勃的人们，还是那股从未放弃追求时尚、享受生活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