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冬末到开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88岁的邓小平在家人的陪同下以普通党员的身份坐上专列到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视察，这就是著名的邓小平南巡，年近九旬的老人在途中发表了一系列讲话，对中国未来发展方向具有指导性的深远影响。

来到珠海仿真厂视察后，他举着手同工人们喊话：“我们已经落后几千年了，不能维持这样的局面；落后就要挨打；不搞改革开放发展经济，走任何路都是死路。”

一、站在十字路口上的中国

这时，改革开放已进行了十几年时间了。国内经济过热，价格闯关失败后，经济受到抑制一度萎靡不振；国际形势巨变，苏联须臾之间解体，社会主义政体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失败。举国上下充满方向不定的困惑。

1978年改革开放后延续的是计划经济，商品的价格由国家制定，不由市场决定。

随着经济发展，价格改革愈发迫切，价格双轨制的实行下，计划内商品和计划外商品价格差愈发明显，能找到批条子门路的倒爷横行，个体户生意欣欣向荣，计划经济下的流通体系彻底崩溃，全民经商狂潮下物价失控，经济大失控，1988年价格闯关宣告失败。

中央对过热的经济实行抑制政策，中国经济发展低点徘徊了三年。

80年代社会主义阵营大部分国家陷入严重的经济困难，政治局势发生了激烈的动荡。

1989年东欧剧变，波兰人民共和国率先宣布实行资本主义制度，苏联牵头的华沙条约组织国家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人民共和国、保加利亚人民共和国、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等国家的执政党共产党和工人党在短时间内纷纷丧失政权。

1991年8月19日，苏联发生了八月政变，以亚纳耶夫为首的保守派寄望废除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之举可以挽救即将走向解体崩溃的苏联。政变短短三天便瓦解，戈尔巴乔夫辞去苏共中央总书记职务，建议苏共中央自行解散。

苏联八月政变第二天，已宣布退休近两年的邓小平专门开会讨论苏联发生的政变，与会者有江泽民、杨尚昆、李鹏、钱其琛等。邓小平十分担忧，因为此时中国改革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反“和平演变”的呼声盖过改革开放，甚至被提到了和经济建设同样重要的位置上。

邓小平认为稳定是重要的，但不能压倒一切，也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改革开放是根本，一定不能丢，只有坚持改革开放，中国的发展才能抓住时机上台阶。

邓小平的担心是有深刻原因的：当时中国内忧外患，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经济政治上的制裁和封锁，中国国内为抑制经济过热价格失控进行了经济整顿，国民生产总值增速1988年有11.3％，1989年断崖式下降到4.1％，1990年只有3.84％。

改革开放后一向火热的经济发展陷入从未有过的低迷。

“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当时的中国社会气氛沉闷压抑，人心惶惶，众说纷纭。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舞：什么中央要取消个体户了，改革开放该放一放了，阶级斗争要抓一抓了。

改革开放的试验田经济特区被一些人指责为“和平演变的温床”，应该要取消经济特区。有人甚至上书中央，从此不要再提改革开放，因为改革开放很危险。

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国，应走怎样的道路，每一位关心着国家命运的人们为之忧虑着。

这时，“皇甫平”高举起改革的大旗，1991年在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头版发表系列文章呼吁继续坚持改革。

“皇甫平”是《解放日报》副总编辑周瑞金为主，加上评论部凌河、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施芝鸿三人组成的笔名，当时很多读者以为是“黄浦江评论”之意。据周瑞金事后撰文回忆取名是有奉人民之命，辅佐邓小平的深层涵义。

“皇甫平”文章发表后，反响强烈，受到许多读者的欢迎，评论是了吹来一股清新的改革开放春风。在新闻媒体方面，除了《半月谈》发文公开支持外，大部分媒体沉默不言。

不少相对保守的报纸杂志集中火力批判、攻击、甚至谩骂“皇甫平”的文章，进行有关改革的论战，持续一年有余。

舆论风向对立，中央内部对改革的认识也不统一。周瑞金回忆在当年10月时有位中央领导同志来上海视察时，曾公然在干部会上指责“皇甫平”文章影响很坏，把党内外的思想给搞乱了。

过了一个月，另一位中央领导同志来上海时却讲出了不一样的话，要求干部们要解放思想，不要先设框框、先定性。

一直冷静观察了一年的邓小平，决定要到南边去走一走，看一看。

二、1月17日开始的南巡之旅

邓小平要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阵地来了。

1991年6月，中央办公厅给广东省委、深圳市委办公厅发来绝密电报，只有寥寥几句，只说邓小平同志将来广东休息，请做好安全接待工作。从1984年邓小平南巡后，广东、深圳领导一直邀请邓小平再下南方来，没想到这一次，邓小平主动要求要来。

在讨论接待方案时，大家认为电报上写的是休息，就按休息的思路来做接待。时任广东省委副秘书长的陈开枝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这位老人家来不只是为了休息，甚至不是为了休息，是为了重大的国家战略。

从中央过来的先遣组同志们先行抵达广州，认为这是一次休息之旅，在看广东改革开放新成就时，要考虑到邓小平是一位88岁高龄的老人，不能过于劳累。

广东方面凭借政治敏锐性，希望在确保安全和健康的前提下，邓小平还能看看珠江三角洲，那的变化也很大，能够多看看多谈谈。最终方案经邓小平同志确定下来，从深圳到珠海再到珠江三角洲回到广州后去上海。

先遣组三人沿着预定路线进行了一周的实地安排和检查。

一切准备就绪。

这次出行陪同人员除了邓小平办公室的人之外，就是家人了。邓小平等到上学的孙子孙女萌萌、羊羊们放寒假后才出发。

在旅行开始前，邓小平特地要求家人买了一件夹克衫，与南方的风潮比较适合。

结果试穿的时候，发现大了长了点，邓小平拒绝了家人提出重买一件合身的提议，“改一改还可以穿嘛”。这件改过的夹克衫陪了邓小平很多年，他笑呵呵地称赞：“第一次穿上这么舒服的衣服哦。”

1月17号夜晚专列从北京出发。

三、改革开放第二次思想大解放之旅

第二天上午10点31分，邓小平的专列抵达武昌火车站，停在1号站台，停靠20分钟进行加水。

湖北省委书记关广富、省长郭树言一行人早早赶来，按照规定不传不到，他们只好躲在火车站贵宾室里。

中央警卫副局长孙勇陪着邓小平下车散步，报告说湖北的书记和省长来了想见您一面。邓小平连连点头，同意见见。一见面握完手，来不及寒暄，邓小平马上就问湖北的经济搞得怎么样？

邓小平在湖北省、市领导的陪同下边走边谈，在短短500米站台来回走了四趟。

邓小平要湖北抓紧时间加速发展，形式主义要不得，全是会议，内容重复，要少说多做。他勉励大家，中国的事情关键在人，关键在党。这些讲话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回答了当时全党全国人民正在思考的重大问题。

邓小平一行在武昌火车站仅停留了短暂的29分钟，在短暂时间里的谈话却拉开了改革开放第二次思想大解放的序幕。

19日上午9时，专列抵达深圳，为了不打扰老人家休息，省市领导接站见了面就走了，一辆中巴车送邓小平一行在深圳迎宾馆住下。

没想到88岁的邓小平坐不住，进屋换了件衣服就要出去到处看看，他牵挂着特区的命运的，社会上有太多关于特区的流言，他得亲自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小平要求到市区去看一看。

大家来到了皇岗口岸，一头连着深圳，一头连着香港。桥上风很大，天气很冷。邓小平穿了两件毛衣，外罩一件风衣。

看过深圳的全景后，邓小平问桥下的河叫什么，陪同人员回答说是深圳河，邓小平向着香港方向走了一段，看着对岸的香港，整整看了十分钟，不讲话，不问话，只静静看着。

下午，邓小平看到深圳8年来的变化很大，市容很好，越看越高兴，他感慨道：“深圳的建设成就，证明特区姓社不姓资！”回到宾馆时，邓小平对陪同人员和家人说：“那些人尽讲屁话！”这让在场的人大感意外。

邓小平南巡之前，定下“不开会、不题词、不照相、不陪餐、不报道、不见记者”规矩，大家原以为这是一次私人旅行。

这时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休息。

时任广东省委副秘书长的陈开枝要求工作人员第二天出去要带上录音机，如果要处分，他愿意担责。他一定要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整理后的录音，就是日后著名的南巡讲话。

长女邓林知道父亲邓小平平时虽然和蔼可亲，却一直都不爱说话，在参观时也总是沉默寡言，基本不发表任何言论。

邓林

20日上午参观深圳国贸中心大厦时，在当时深圳最高建筑的旋转餐厅里，一路心思凝重的邓小平突然滔滔不绝了起来。陪同的邓林等人空手而来，情急之下，邓林抓过餐桌上叠起来的方形纸巾，做起了讲话记录。

和蔼可亲、沉默寡言的邓小平此时十分坚定，面容甚至带点肃然。

他提到了改革开放问题，认为人民生活要不断提高，才会相信拥护共产党。中国如果不发展经济，不搞改革开放，不改善人民生活，走任何一条路都是死路。

他还谈到了下一代接班人培养的问题，认为苏联会垮台是因为接班人没有选择好，中国的很多问题也是出在党内，现在的中央领导班子60多岁了，20年后也就像我这样年纪大了，记忆力又差，讲话也口吃，要让位置给年轻人，中国要保持稳定，一定要选好接班人。

在深圳这几天，邓小平讲了一些话，但他作为已退休的老人，有些东西还在酝酿着要不要讲。

时任广东省省委书记的谢非注意到这一点，在欢送邓小平一行离开深圳去珠海的军用码头上，谢非私下嘱咐专程前来迎接的珠海市委书记梁广大，等下在船上可以有什么问题照问，请邓小平多讲讲。

大家乘上一艘编号为902的海关缉私艇。在谢非、梁广大汇报完特区发展情况后，梁广大提了个尖锐问题，他说当前政策变来变去，外商观望但不敢来投资了。

梁广大明白问的这个问题很重，他不安地看了邓小平一眼，发现邓小平神色凝重。

邓小平思维很活跃，他立刻批驳了这一说法，他表示现在问题主要在左，左是根本的。女儿邓楠补充邓小平曾经受左的迫害，在历史上几起几落。邓小平举起右手比了个三，缓缓说：“有三次啊！”

梁广大又发问了，现在社会上有人说我们搞的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经济那一套。

邓小平摇摇头，计划经济不等同于社会主义，同样的，市场经济不等同于资本主义，这只是经济手段形式，绝不代表社会主义的本质，解放生产力，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才是本质。

在场的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大家激动起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梁广大不再拘束，将困惑一一说了出来。

谈话进行了一个小时。船靠岸很久了，大家都没有下船，岸上等待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随行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了三次船已靠岸。大家都沉浸在极大的思想解放里无法自拔。

大家终于下了船。邓小平在接送的车上看着窗外的珠海凤凰大桥、海湾大桥，一时感慨起来，我当前进行决策的主要用处是不动摇，起稳定，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

在珠海，邓小平被安排参观了一些企业，其中包括私营企业。

在参观亚洲仿真公司后，疲累的邓小平在走向离开的小巴前突然回头，告诉公司负责同志们，要抓住现在的好机会，国家穷了太久了，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们要爱国家、人民。

在参观江海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时，因为这是一家私营企业，大家都有顾虑，邓小平鼓励大家，你们姓社，是很好的社会主义。

在粤海大厦的旋转餐厅里，杨尚昆也在，邓小平当场表态，谁反对改革，谁就去睡觉。

这批刚从大学毕业分配的年轻人们，十分有信心，当场承诺一定将老一辈革命家开创的事业继续下去。

邓小平没料到会有这么多的群众，他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一边走一边向着人民群众缓缓招起了手。

邓小平来到了南巡最后一站—上海。2月3日除夕夜，邓小平同上海各界人士一起欢庆猴年的到来，这已经是邓小平在上海过的第五个春节。

在休息了三天后，邓小平同志出发去了浦东，浦东新区正热火朝天大搞建设，邓小平站在建成的南浦大桥上向浦东方向眺望，他高高兴兴地请在场的记者给陪同的家人一起拍了一张全家福。

他举目远望，看到百米外有正在施工的工人，工人同志们放弃春节休假加紧工程进度，邓小平十分感动，他向桥塔上的工人招手致意。

地面上和桥塔上的工人们看着这位敬爱的老人，一边欢呼一边鼓掌。此时天气是阴冷的，大家的心里是热乎的。

邓小平参观后告诫在场的同志们，浦东开发只能进不能退，因为没有退路，浦东是上海最后一次机遇，比广东开发得晚了，但可以借鉴广东的经验，争取后来居上。

2月10日，邓小平参观上海贝岭微电子制造有限公司时，看到公司大楼前聚集了很多年轻技术人员，主动走上去与年轻人进行攀谈，告诉他们21世纪的希望就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这批刚从大学毕业分配的年轻人们，十分有信心，当场承诺一定将老一辈革命家开创的事业继续下去。

四、最终公开的南巡讲话

一开始，邓小平此行都是绝密的。深圳市委曾请示对讲话和活动作正面报道，邓小平不同意，他不愿意破例。

国内《深圳特区报》的副总编辑陈锡添被允许到现场，是唯一一位知情的记者，被要求不得外传，不得报道宣传。

国内媒体一点动静没有，国外媒体热烈了起来。消息是从香港传出去的，信源来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深圳政府官员。路透社发出消息说邓小平抵达了深圳，法新社报道邓小平正在深圳视察。

邓小平离开珠海后，深受鼓舞的梁广大也想让更多的人民知道邓小平曾经为了这个国家的发展方向做过巨大努力，要让他们了解邓小平的南方讲话思想。

深圳的陈锡添、珠海的梁广大都将报道的想法向上级领导汇报，均得到暂缓的回复后，两人开始想有没有其它形式可以采取。

梁广大先行动了起来。他想到出口转内销的法子，邀请香港《文汇报》、《大公报》，澳门《澳门日报》负责人来到珠海，将整理出具有代表性的照片交给他们。第二天，三家报纸整版刊登，香港《大公报》还专门撰文报道邓小平鼓励大胆改革。

梁广大

国内《人民日报》转载了其中四篇，其中包括第一篇《扭住中心不变》，当时正在负责筹备十四大政府工作报告的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看到了这篇大为震撼，立刻电话深圳将8篇文章完整传真到国务院。

私下询问了市委领导意见，得到肯定答复后，大家热火朝天干了起来，以本报编辑部为名，以猴年新春为副题，在两周时间里，连续在头版发表了8篇评论，部分公开了邓小平的南巡讲话。

《深圳特区报》这猴年新春八评引起了轰动，香港媒体同步转载，外国媒体也加入转载与评论队伍里。

国内《人民日报》转载了其中四篇，其中包括第一篇《扭住中心不变》，当时正在负责筹备十四大政府工作报告的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看到了这篇大为震撼，立刻电话深圳将8篇文章完整传真到国务院。

中共中央要求将邓小平同志的谈话材料整理成册下发到各级党委，传达到全体党员。

中央党校校长乔石在新学期开学典礼上第一个公开出来响应，当时的国家主席杨尚昆在邓小平视察深圳时也赶了去过大力支持他，当时的总书记江泽民要求邹家华将邓小平的讲话精神作为十四大报告贯穿全篇的主线。

乔石

1992年初春三月，江泽民总书记连续召开两天的会议专门讨论商议邓小平南巡讲话事宜，会议由新华社公开发布。

看到国家领导松了口，明确了立场后，在深圳市委宣传部指示下，陈锡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写下了长篇报道《东方风来满眼春—邓小平同志在深圳纪实》，此文一经刊发，全国重要的报纸纷纷转载，中央电视台、新华社纷纷报道，人们争相传阅。

邓小平南巡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巨大影响，成为猴年新春后全国人民关注讨论的热门话题。

五、结语

这个春天里的故事，如同一声惊雷，炸醒了当时困惑中的人民，如同一场春雨，滋润着中国继续蓬勃发展。

1992年3月，时任国家总理的李鹏宣布，为期三年的经济治理整顿结束，中国经济又快速向前迈进。邓小平在1992年留下的南方谈话被放在了《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终卷篇。

参考文献资料：

书籍《邓小平与1992年》，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

文章《邓小平南方谈话：谁反对改革，就让谁睡觉去好了》，《时代周报》首发，人民网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