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午夜飞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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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微是个孤儿。
　　肖微十岁时父亲在一次车祸中离去，一年之后，母亲也因病身亡，她的叔叔无奈收养成了她。叔叔却向来惧妻，婶婶待她刻薄，半分温暖不肯给她，他却假装不见，只在暗地里给她苍白的言语安慰。她渐渐长成一只小小的刺猬，竖着小而尖锐的刺，冷漠对人。她渴望长大，然后离开，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没有喝叱，没有管束，没有没完没了的白眼。
　　却是等不及。终有一日肖微偷了婶婶柜里的钱，远远逃开。那一年她十六岁，刚刚读高一。
　　她迷迷糊糊里逃到了S市，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钱已被偷得一干而净，她在陌生的城市里游荡了一天，疲累交加，也不曾寻得半口吃物。
　　饥肠辘辘之时，看见昏黄街灯下一妖冶女子，于是，肖微大着胆子走上前，说，姐姐，借我一元钱好吗？就一元。
　　街边一个北方面食店里，垒得山似的馒头散发着令她眩晕的香味。而一元钱，可以卖到两个馒头。
　　唉，到现在还没碰到一桩生意，倒有人来向我借钱了。那个女子乜了她一眼，熄灭手中的烟，走近她，笑笑地望住。
　　似乎她正无聊，需要有人和她说话，所以并没有马上拒绝。
　　极平常的眉眼，却有窈窕的身段，微微苍白的脸，画着浓重的眼线和口红，一双眼睛看起来出奇地大，嘴唇出奇地丰满。
　　可是，我以后会还你，真的。肖微觉得有些头晕，她已饿得太久。
　　那个女子竟转身。肖微开始绝望。也许明天别人在这个太平盛世的某地某个街头会看到一具女尸，而且没有人知道这具女尸叫做肖微。
　　喏，给你。肖微抬头，看见刚才的女子，正笑盈盈递过一张纸钞。是十元，肖微的心里有喊她祖宗的冲动，却只说了声谢谢，然后飞奔到馒头店，顷刻之间便两抓着雪白的馒头站在妖冶女子的面前。把剩下的钱尽数给那个女子。
　　那女子又把钱塞给她，说，你吃一顿饱十年么？傻子。呀，算我积福了，但求下辈子可以变成富家千金，天天搂着钞票睡觉，不用去做小姐日日辛苦。
　　那女子把“小姐”说得轻描淡写，于肖微，却无疑如一声响雷。
　　肖微闻听猛地开始大声咳嗽，然后狂涌眼泪。不是吧，还没仔细看清这个城市是何种模样，就先遇见传说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那可是令人谈之色变及鄙夷一种人物。
怎么了？那个女子竟挨近她并开始轻拍她的背，饿也不至于这样吧，不想饿死想噎死啊你？
　　肖微朝她挤出笑脸。啊哈，吃的太猛了。
　　她想自己的笑定然比哭好不了多少。
　　果然那女子开始大笑，然后说，妈的，看来今晚是没有生意可做的了，走，趁我还没后悔之前快跟我走，要是你露宿街头，指不定夜里就被哪个瘪三给上了。
　　肖微想都没想就跟着她走。她不怕露宿街头，可是她怕遇到坏男人。而眼前的这位虽是个“小姐”，但起码是个女人，这让她觉得至少还有一些安全感。
　　后来女子自我介绍，说她叫单单。
　　肖微想想觉得荒唐，车来人往的繁华都市，她象一只随时都会被踩死的蝼蚁，救她命的，竟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女子。
　　　　　　　　　　　　　　　　　
　　肖微从此开始不断地失业和饥饿。她做过服务生，营业员，商品推介，甚至当过钟点工。只是一直到十九岁，在这个城市漂了将近四年，却从没摆脱饥饿和贫穷。一颗心过早地苍凉，有几分玩世不恭，却又心存纯洁和美好愿望。
　　过早的人生历练让肖微的性格变得太过犀利，不肯低眉顺眼和假意温言，所以，注定，她没有一份工作可以做得长久。
　　单单有时说，肖微，做我这种职业有什么不好呢？凭你的姿色，锦衣玉食的生活其实伸手可得。
　　肖微不屑一顾地看一眼她，说，我不做，穷死也不。
　　妈的，那么你就等着有一日饿死吧，到时老娘可不会为你收尸。
　　拉倒吧，也许正好向反，会是倒过来我为你收尸。她反诘。
　　两把刀子你来我往，笑笑闹闹吵吵，生活倒也不太寂寞。她没有跟着单单去做所谓的“小姐”，却不自觉地学会讲话带粗口，偶尔失眠时抽几支烟，喝些酒，但是，并不上瘾。
　　也许是，没有上瘾的理由，或者应称做资格。有钱吗？失恋吗？当然都不是。
　　她唯一的爱好，便是看些被单单称之为乱七八糟的书，都是盗版的（当然只能是盗版的）货色，她有时可以看得彻夜不睡。她尝试写字，断断续续收到微薄的酬劳，有时也能略解温饱问题。
　　单单却笑她，想当作家呀，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肖微却意味深长地说，有一日我真有上天本事，你倒是跟也不跟。说罢捂嘴偷笑。
　　也只能自娱自乐，单单当然听不出肖微是在拐着弯骂她的职业。
　　　　　　　　　　　　　　　　　
　　单单其实很善良，她没有文凭，她要供上学的弟妹，她要医有病的母亲，她需要一个挣钱快又多的工作，所以，单单，注定会成为这个城市做粉红生意群里的一员。
　　肖微有时想，这个群体里的人也有低贱高尚之分吧，单单理应算是高尚的，因为她有那么纯洁的生活目标，医好母亲的病，弟妹毕业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家人在一起，轻松生活，和和美美。
　　肖微很庆幸自已可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至于象单单，为了全家的生计天天站街招摇卖弄风情。可她有时会寂寞，没有可以牵挂的人，没有温暖的怀抱可以撒娇。时间过去太久，父母的轮廓已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她只能清晰记得他们怀抱里的温暖，以及模糊的笑脸。
　　有时肖微在夜里突然醒来，偶尔会拥着被子莫名其妙地哭，却找不到哭的理由，她笑自己神经，然后爬起来写字，以期会被某个杂志看中，挣得几餐饱饭，几个月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