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老死湛江

早上刚开QQ，夏哥突然说陈太问他，我的手机码是多少？我听了不由大吃一惊，这位太太已经快一年没有和我联系，怎么突然又想起我了？不会又想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账要问我吧，时隔两年，我啥都忘了。我忙问夏哥：“是不是昨晚我和你在网上聊天，你随口和她说了，她就问我电话？”

不料夏哥说：“不是，她一大早来到厂里，就找我要你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我狐疑地将手机码打出来发过去，一分钟之后，我的手机就响起来了，拿过一看，果然是陈太。

一接通我就忍不住笑，她在电话那头也笑：“你干吗？”依然是那样熟悉的声音，我立马想起以前在办公室里她天天高声唤我的日子。呵，恍如隔世。

“好久没有和你联系，现在又听到你的声音，我高兴呀。”这句话我说得绝对真心。

“你好衰的，究竟什么时候来东莞？”她直奔主题。

“去东莞？我不去了，我老了。”我笑道。

“我也开了一间厂，现在缺人，你几时上来呢？”她说。我不由苦笑，这个女人，霸道仍然不减当年。

“又开制衣厂？”

“不是，五金的。”

“陈生不是开了一间吗？你又开？你去年不是和我说，你要开制衣厂吗？”我很奇怪，有钱真是好，不管通不通那一行，只要想干就干。

“夫唱妇随嘛，我这间比较小。”她说，“我现在人手紧缺，你下个月上来吧。”

听她这样说，我有点汗：“陈太，我老了，我妈不让我到外面打工了。你还以为是以前啊，我跟着你做事的时候，我才二十二啊，现在我都快二十七了。”

“你结婚了？”她问。

“没啊，我妈天天都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那你还不快点来东莞找机会，这里有钱人多。”

“呵呵，你们上面的人那么有钱，哪里看得上我呢？我在上面工作的时候都没有一个有钱人看上我，现在人老珠黄，哪里还有机会。”我笑着说。

“那你上来，遇到合适的我给你介绍。”

我不由大笑：“我跟着你的时候你就该给我介绍，要是我嫁在东莞，那我就可以一直帮你做事了。”

听闻此言，她也大笑。

接着，她很认真地问我：“说真的，你到底结婚没有？”我很诚实地再次确认，没有。

“那你也没有什么牵挂，就上来吧。我找不到合适的人。”

“那么大的一个东莞，你就找不到一个女孩子？是不是也是财务？”我问。

“是啊。前段时间小禾介绍他的什么亲戚给我，那年轻的女孩子，做事很马虎，遇到男人追她，就失了魂似的，心一点也不定。东莞本地的女孩子一般不愿进厂，她们嫌辛苦，外面的人又很难放心。”她倒也推心置腹。

我了解她。她出身会计，本身就精明能干，对人十分苛刻，从不轻易信人。她一直念念不忘我，不过是因为我彼时性情安静，心性淡定，老实听话，又是一味尽心尽力为她做事。在周围人的眼里，她是王熙凤，我就是平儿（当然，我这个平儿和贾琏无关）。当时我年纪尚轻，又为家庭所困，事事身不由己。如今我已渐渐从安静转为淡漠，再也不复当年。陈太对我好，我自然记得，但是，我同样记得，另一个人对我的好，我曾经说过，今生今生绝不有负于她。因为，她是我有生以来，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唯一一个。陈太怎么说，也只是我过去生命中的一阶苔痕了。

“但我现在是不能离开的了，我妈妈已经年老，两个妹妹长大，要到外地工作或读书，我不可能扔下妈妈到外地工作了。”

“那算什么，你上来工作，有了钱，把她接过来，难道还要她耕田不成？”她问我现在的工资，我如实相告，她便说，“你要是上来，工资自然比你现在高，怎么样呢？”

我轻笑：“陈太，你知道，我跟着你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提过钱？我从来不是为了钱。”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扮高尚，我这句话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实，她也知道。我在她身边时，从来没有提过工资，不管我身兼多少职，我都只是领着一份统计的工资。我那时的心愿，只是希望我们这几个人真的可以和她夫妇一起将一间厂搞起来，只是后来，惨淡收场。

“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你自己也可以跟的。”我说，“你本来就是会计。”

“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啊，有儿女的嘛，大女儿上初中，还有一个小儿子呢，也要接送的，周末也得带她们出去玩，陪陪她们，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去厂里守着。你到底几时上来呢？”她这样说，好像我立即就可以上去似的。真晕。

“我只怕就没有机会再上去了。”我婉言相拒，“我妈不许我再出去了。”

她有点不高兴。

我转移话题：“你弟弟结婚了没有？”想起那个国舅，他对我也挺好，说起来，陈太娘家人对我都很好。以前经常和国舅开着车到处追数，深夜加班时，他也给我送过几次夜宵，我也兴致勃勃地帮他送下午茶去给他女朋友，他们吵架时，我还为他出谋画策。

“没有，他哪里有钱结婚。”陈太边说边笑。

“我回来的时候，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这么多年了，还不结婚？”我很奇怪，那时国舅十分钟情那个女孩子，三十几岁的男人，为了一个小丫头，终日失魂落魄，把我当作红颜知己，天天大倒苦水。

“现在还是那个，只是没钱结婚。陈生说，把你介绍给他啊。”陈太说着，大笑起来。

“我？你弟弟那么有钱，怎么可能看上我？他要是看上我，我在东莞的时候就该追我，要是我嫁进你家，我就一直跟着你了。”我也哈哈大笑，当年陈生和刘司机的确戏言过将我介绍给国舅。

“现在可不一样了，他现在渴望结婚了，好的坏的，随便挑一个算了。”陈太说。我心里暗笑，再随便，他也不会娶外地女子（对于东莞本地人来说，东莞之外的都是外地人），何况，你随便，我就会万分惊喜的迎合么？

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不停地响，我只得先接电话，说完之后，接着和陈太聊，但聊着聊着，电话又响，最后没办法，便和陈太说了再见，她大概也知道我是不可能上去了，临挂电话前要我找一个女孩子上去帮她做事，我答应了。

放下电话，我心里感慨万千，唏嘘不已。能让陈太这样的女人记住我这么久，的确可以满足我的虚荣心，但时至今日，我已经打算终老湛江了。东莞于我，只是黄梁一梦，我于东莞，不过是聚集在那个繁华富贵之地的万千过客中的普通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在东莞长久地生活，而东莞也从来没有正式将我纳入它的怀抱。

我向夏哥打听陈太那间厂的情况，夏哥说刚开的，不是很多事，要是她出的工资高，可以考虑一下。

我和风铃说了此事，风铃以为我心动了，对我说：“你别想多了，留在这里吧，不要再出去了。”我说我不去，我怎么舍得你呢？离开这里，我去哪里找那么多诗情画意、风雅悠然的女子陪我玩呢？我的青春即将结束，在最后的时光里，我希望陪在我身边的，都是我喜欢和喜欢我的人。我前面的路会很难走，但如今这段路，只要有人陪我走过，将来就会有一段回忆支撑着所有的艰苦岁月。

湛江这座城市虽然残留着我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同样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知道时间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它总会将所有的痛苦毁尸灭迹，还给我清洁明净的过往。很多时候，我想逃离它，但我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因为我知道，人的一生不可能有第二个故乡，在这里，仍然有太多太多我爱的人，我舍不得她们。我的生命因她们而存在，我需要在真实的生活中，有人在我身边，永不停止地爱我，只有这样，我才能爱自己，而在东莞，有谁真正爱过我呢？所以，那时的我，也并不爱自己……

记得有人说过，最喜欢我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快乐天真，看了，觉得很幸福。说这话的人已经永远离开我的生命，但我早已学会不再因为任何事而放弃追寻幸福的脚步，我纵然绝望，但仍然坚忍。我就这样，缓缓地老死于湛江吧，所有外界的诱惑从来就不能逆转我的心灵，因为，从始至终，我对这个世界，都只是毫不改初的淡淡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