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荡寇志》与《水浒传》中的宋江

宋江在《水浒传》中被塑造为一位忠义英雄。他虽然屈沉下僚,倍受奸臣迫害,仍秉持忠义之心,怀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济世理想。他反对贪官污吏,又定意把一颗忠心报效当朝皇帝,由以往《水浒传》的书名题写为《忠义水浒传》即可见作者用心。《荡寇志》从金圣叹腰斩《水浒传》处开始续写,这一取材决定了作者否定以宋江为代表的梁山好汉,但这绝非偶然现象,是有深刻的历史与社会渊源的。嘉庆、道光是清王朝由盛转衰的时代,康乾盛世一去不返,随之而来的是土地兼并,农业衰落,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面对农民起义的空前高涨,清政府在采取武力镇压的同时大兴文字狱,《水浒》等类小说也在其列。政府屡次申明严禁,然《水浒》类小说仍流传甚广。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文人士大夫们在士的责任感召下,怀着拯救时弊的满腔热情,把政治理想投注于小说中。而俞万春决定通过改造《水浒》故事来维护正统,可以说是时代与身世造就了他独特的《荡寇志》。他并非简单否定宋江这一形象,而是从小说细微处和关键处着眼,经过艺术加工升华,多元化地呈现出一个被颠覆的宋江形象。

一、表里如一的英雄与外伪内狡的强盗

肖像描写是对人物的容貌、身材、服饰及仪表、风度等特征的描写,是塑造典型人物的手段之一,通过对人物的肖像描写来达到以形传神的目的。肖像描写小同,产生的人物性格本质也小同。《水浒传》中宋江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悬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方口正,鬓须地阁轻盈;额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此处眉、目、耳、口等八句41个字着眼于其外貌,但笔触所及已略有精神内涵。与之相比,《荡寇志》中关于宋江的肖像描写很少,仅写其在战争中被陈丽卿用箭射伤左目,致使五官有缺。缺失一目给宋江带来严重的后果,被人唤为瞎强盗瞎贼。通常好人有好相,坏人有坏相是英雄传奇小说的一种传统写法和思想。在海盗、土匪、山贼中,独眼龙形象鲜有普类,这种以貌取人的思想根深蒂固。作者如此安排显然是为丑化宋江形象,在二者对比塑造与描写中,将创作观念贯穿其中。

《水浒传》中对宋江形象的描写小是简单重复,随着情节的逐步展开,通过各角度展示,为其义胆包天、忠肝盖地的英雄形象添砖加瓦。他谦虚知礼,经再三推脱才肯做梁山第一把交椅。相反,《荡寇志》中的宋江为与卢俊义争位,镌刻石竭碑特意将卢俊义的名字排在第二。《水浒传》中,宋江聪明智慧、运筹帷幄,广言纳听,征辽国、擒方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荡寇志》中,他脾气暴躁,两军对战经常脑门气破、大惊失色、暴跳如雷他行为鲁莽,小听众人劝谏,遇到紧急情况便心惊胆裂、面如土色、胆落魂飞、急的小便失了三次、弃食逃走。《水浒传》中宋江礼贤下士,结纳豪杰,名闻四海,言必在下小吏,平生只好结识英雄好汉,但有人投奔他,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在《荡寇志》中,俞万春一改其礼贤下士形象,使其变得傲慢无礼,只会侈谈仁义,玩弄骗术。作者用极细微的笔调使宋江这一胆小怕事无礼的强盗形象跃然纸上,让读者清楚看到宋江的变化,其中的丑化意识自然又不露痕迹,可谓作者的高明之处。

二、扶危济困的豪侠与烧杀抢掠的土匪

中华民族历来重视扶危济困,助人为乐等仁爱精神。孟子说仁者爱人,将恻隐之心视为人的本性,仁的根本。《水浒传》中,宋江颇有仁者之风,他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赒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攻打无为军,嘱咐不可侵害百姓;攻打祝家庄,为表人心赐各家粮米。每次战争宋江总是强调不许侵害、残害、杀害百姓等命令,凡此种种,可见其仁义之心,慈悲胸怀。《荡寇志》中的宋江却截然相反,他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文中首回,宋江自引兵破了东阿县张秋镇、阳谷县。各处仓库钱粮,都打劫一空,抢掳子女头口不计其数,都搬回梁山泊。《水浒传》中宋江从小劫掠客商车马,专门打压欺压良善的贪官污吏及暴富小人。而《荡寇志》中,宋江攻打正一村,渡河时有人凿船,那人道:行商做贾,路经邪城,被你们这班狗强盗抢劫一空,可见其已变成打家劫舍的土匪。《荡寇志》中,俞氏刻意安排宋氏集团走焚掠安乐村这条道路,众百姓抛儿弃女,自相践踏,各逃性命,哭声震天,原本预示祥和与安宁的安乐村变得刀兵犬起,生灵灭绝。水泊英雄成为破坏百姓安乐的绿林土匪。这是对宋氏集团的强烈控诉,也是作者的用意所在。梁山英雄发动这次战争的目的,用吴用的话说就是,小弟看那沂州城内钱粮充足,各乡村人民富庶,若攻取来时,山寨却有一二年用度,而宋江态度则是大喜。宋江此时的行为与所打旗号形成了巨大反差,俨然烧杀抢掠的土匪而非仗义疏财的豪侠。

三、忠肝义胆的好汉与阳奉阴违的恶贼

李赞在《忠义水浒传序》中以忠义推许梁山诸英雄,认为水浒之众,皆大力大贤有忠有义之人,而宋江身居水浒之中,心在朝廷之上,一意招安,专图报国,卒至于犯大难,成大功,服毒自编,同死而小辞,是忠义之烈也。《水浒传》中的宋江被塑造为一位忠义英雄,上梁山前,虽屈沉下僚,仍秉持忠义,怀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济世理想。成为逃犯后,面对晃盖几次盛情邀请毫不动心。他劝武松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极力主张招安,所持态度是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小负宋朝。而《荡寇志》中,宋江假仁义之名而欲行盗贼草寇之事。他抗击官兵、打家劫舍,却装出忠义相貌笼络人心。面对朝廷招安,他采取三步走的办法:一是表面感激涕零,好了,我等弟兄这遭得见天日了二是吩咐李云将山前断金亭改为迎恩亭,并且几次催促以速为妙三是与吴用密谋,并当厅吩咐吕、郭头领:带领五下名心腹伴当,贵了下程,一路迎上去,恭接天使。他所以在兄弟面前感激涕零是为做出忠义之貌来笼络人心;其所以急是怕天使提前上山,无法下手;其所以与吴用密谋,是为派人假扮陈丽卿行刺招安天使。此时的宋江是心虚的,恐惧的,他怕招安成功,用外在种种表现掩盖内心恐惧与害怕。一开始便认为此人是宋江派来的而非陈丽卿,并认为宋江包藏祸心,其志小小。朝廷首辅,草野渠魁,皆小足以满其愿。他堂名忠义,日日望招安,只是羁魔众贼之心,并非真意。宋江面对招安表现出的态度,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行为,让人对其形象有了更深层的把握,即美好掩盖下的丑恶,与他阳奉阴违、阴险刻毒等盗贼草寇的典型本质。

说《荡寇志》中宋江阳奉阴违并非冤枉。《水浒传》中,他与众兄弟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同生共死,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而在《荡寇志》中,众兄弟却成为他打天下的工具。书中第九十三回,通过梁山兵卒之口可知,梁山义士执行任务时要实行押头制,若走泄机密或投奔别处,便将押头尽斩。由此可见,宋江完全以完成自己命令为最大目的,毫无兄弟之情;第三十八回,作者通过辅梁之口也说宋江,外貌假仁假义,心地极多猜疑第六十七回,梁山泊即将被官兵攻破,宋江丢下父母兄弟自己逃命,却在叶明渡被渔民贾忠、贾义抓获,宋江长叹,原来我宋江死于贾忠贾义之手。贾忠贾义谐音是假忠假义,寓指宋江是彻头彻尾的假忠假义、阳奉阴违之人。

说《荡寇志》中宋江不忠不孝也不是栽赃。古人讲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即在家能孝顺父母者必然能忠于国君。《水浒传》中的宋江是大孝子,一出场便强调其孝,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宋江为父亲几次险些丧命,足见其孝之至。而《荡寇志》中宋江在危难关头弃自己父兄于不顾,完全不见孝的身影。这样的不孝之子很有可能成为逆子和叛臣。当官军攻破山寨时,宋太公拄着拐杖走到后院大叫天呀,保佑我儿好好的,我今朝代他死了罢!,言毕投井而亡。作者用浓重笔墨描写太公之爱儿,也愈显出宋江的不孝。

四、天人相助的福星与天怒人怨的灾星

替天行道,保国安民是《水浒传》的主题思想,这种思想主要通过两方面表达:一是通过英雄人物的行为;二是通过神示的方式。这种现实与非现实手法的运用推动了《荡寇志》情节的发展和主题深化。

《水浒传》主要通过九天玄女、罗真人、石竭碑等三方面表现神示。九天玄女直接对宋江传授天书和破混天象阵方法,对其忠义思想进行肯定,最后功成证果,被皇帝封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便是证明。义胆包天、忠肝盖地的宋江,在踏上替天行道、辅国安民的道路上难免碰到难题。如,征辽战争中遇到辽军太乙混天象阵,无计可施之时,九天玄女再次现身,通过托梦方式传授破阵之法,为宋江降辽提供必要保障。可以说,没有九天玄女的帮助,宋江小可能取得成功。而作为玄女辅线的罗真人则传法于公孙胜,公孙胜是小说斗法中正义方的代表。而《荡寇志》中,宋江于九天玄女宫设坛大蘸,虔祈赐兆,玄女宫大风怒吼,尘雾蔽天,宫殿瓦片飞起,直打到忠义堂来。在陈希真与公孙胜决斗关头,又是九天玄女在关键时刻降旨撤走保护公孙胜的神兵神将,导致公孙胜灵神出窍,最终被凌迟处死。这是邪小胜正的最好证明。此时的宋江已非玄女口中的星主,而变成彻头彻尾的盗贼草寇。

正邪两条线,在《水浒传》中有小同的外在表现,主要表现在颜色区分上。在《水浒传》中,黑色一般代表邪魔,如五十二回只见高廉队中卷起一道黑气九十四回乔道清喊一声疾!,好好的白日青天霎时黑雾漫漫。而黄色为正义象征,如罗真人的黄巾力士,九下六回公孙胜斗乔道清的一道金光、黄袍神将等。《水浒传》开宗明义,在首回末洪太尉走妖魔时写道:只见一道黑气,从那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到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往四面八方去,从黑气到金光,表明梁山一百单八将由邪入正。而这在《荡寇志》中却被彻底否定。书中写到这一情景:忠义堂失火,及至太阳出来,变成一片瓦砾白地,这是天灾火警的预示。宋江、吴用请识天书的何道士对忠义堂进行改造。何道士建议将旧用全红金宇的忠义堂三字改为绿地黑字。表面看,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但实质却是必然结果。由全红金宇到绿地黑字是作者有意暗示,为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笔法。俞万春此构思颇有深意,这与《水浒传》开头交相呼应,是忠烈义济灵应候与假忠假义两种形象的发韧点,作者落墨之初就规定了宋江思想形象的内涵。

综上,《荡寇志》与《水浒传》虽同写宋江,二者也有相似处,然而本质却小同。俞万春基本摆脱了《水浒传》的影响,从形象、外貌、思想、语言行为等方面对宋江形象进行重塑,通过丑化其外貌、污浊其言行、卑劣其思想、败坏其品德、改变其结局等手法,使其成为烧杀抢掠的土匪,外伪内狡的强盗,阳奉阴违的恶贼,天怒人怨的灾星。作者通过情节中行动的刻画显示其心灵小同,其问褒贬自成,显然是作者苦心孤诣所致。这既是脂砚斋强调的小写之写,实际也是作者高明的写法。现实的无奈与精神的求索,似乎无法给俞万春满意答复,于是他将难以言传的精神苦闷转诉于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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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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