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机与《洋人大笑》

留声机这个“洋玩意儿”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不曾详考。

作为留声机的发明者爱迪生，曾赠予晚清重臣李鸿章一部留声机，李鸿章爱若珍宝。而当时国家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对“洋玩意儿”的喜爱程度，比李鸿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慈禧70岁寿辰宴上，有个朝中大员为讨其欢心，送上一款来自西方的柜式留声机，据宫中的人回忆说，那成了慈禧后来使用频率最多的一件“洋玩意儿”。慈禧常命人将这台留声机调至播放状态，古老神秘的养心殿中，便时常飘荡着西洋乐曲。

民间拥有留声机大概是在20世纪20年代之际。当时的留声机已有台式和柜式两种，台式机是一个约一尺见方的木匣子。柜式机的大小，则相当于一个普通床头柜的尺寸，是用实木打造而成的。

其中还有一种带扩音装备的留声机，扩音器形同盛开的牵牛花。这便让小孩听扩音时，喜欢有意地蹲在大喇叭前，故意模仿留声机上那个经典标记——只不过那个标志上的大喇叭前蹲着的是一只小狗。

小孩子也经常天真地趴在留声机的“百叶窗”前，使劲地往里窥视，可能是因为他们以为在这机器里边一定有个小人儿在唱歌吧。

像嗽叭花一样的旧式留声机 资料图片

20世纪20年代的留声机是宝石（钻石）针的，放唱片时无须每次换针，所以这款留声机很贵，不易普及。

到了20世纪30年代才出现了“钢针话匣子”，虽每放一面唱盘就需换一次钢针，但其价格已趋向低廉，买得起的人便多了。故而当这种“钢针话匣子”的留声机一问世，便很快取代了宝石针的旧款唱机。

当时街上还出现了“唱话匣子”的小商贩，专门收购旧唱机，并走街串巷地租放唱片。那时市面上的唱片大多都是黑色胶木的，片心处印有红色的“雄鸡”商标，就是俗称的百代“红片”。

台湾女作家林海音女士曾在她的《城南旧事》中有这样的描写：“对街新开了一家洋货店，门口坐满了晚饭后乘凉的大人小孩，正围着一个装了大喇叭的话匣子。放的是‘百代公司特请谭鑫培老板唱《洪羊洞》’。”

民国时期，社会上贫富悬殊。当时能够买得起留声机与唱片的，基本都是上层社会或中产阶级的人家。比如前清的遗老遗少、商贾名绅、军政要员、京戏名角儿、文化界名流。他们中的多数人喜欢在炎炎夏日里，携带着心爱的唱机与唱片，呼朋唤友四处游玩，顺便避暑。

最初来自国外的唱片在国内是卖不动的，于是制片商另辟商机，邀请当时国内的京剧名角儿来录制京剧唱片，自然销量大增。谭鑫培就较早应邀录制了《洪洋洞》。

“四大名旦”自不必说，也前后做了灌录工作，其中有梅兰芳的《天女散花》《霸王别姬》等，尚小云的《御碑亭》《春秋配》等，荀慧生的《十三妹》等，程砚秋的《孔雀屏》等，这都是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陆续灌录的。

另外还有刘鸿声的《斩黄袍》、余叔岩的《空城计》、言菊朋的《回龙阁》、高庆奎的《汾河湾》、马连良的《珠帘寨》等老生唱段。由此可见，京剧唱片在这个阶段进入了空前辉煌，展现出百家争鸣的局面。

当年街市上的商铺，尤其是绸布庄的门前多装有扩音喇叭，喇叭里整日都在不停地播放着脍炙人口的京剧唱段，以招揽顾客，优美的唱腔常引得街上行人驻足聆听。如“孤王酒醉桃花宫……”“刀劈三关威名大……”“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等等，在当时都成为被众人传唱的“流行歌曲”。时间久了，街面上常往来于此的人，基本都能哼上几句。

时光飞转，到1927年，百代公司专为歌曲《毛毛雨》灌录了黑胶唱片。这首通俗歌曲一经问世，便宣告了“歌曲时代”势不可当地到来。以京剧为主打并垄断唱片市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上海各大唱片公司紧跟时代脉搏，纷纷把主要财力转移到灌制时代歌曲上了。流行歌曲已如潮水般来袭，风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社会反响热烈。

留声机与黑胶唱片是绝配，在这种组合下播放出的歌曲，有着属于那个民国时代特有的艺术韵味。人们喜欢听“银嗓子”姚莉的《苏州河边》、龚秋霞的《秋水伊人》等等。这一批风华绝代的歌星们，可谓是“有幸”，才生在了留声机大行其道的时代里。

在最早的宝石针唱片中，有一张唱片的内容是：几个外国人由始至终在交谈，他们每说完一两句话，就会“哈哈哈”大笑一阵。接着又继续交谈，相继又大笑一阵。他们的笑声起伏交叉，音色混合且笑调不一，这让听者感到十分滑稽，从而也会跟着笑。

至于这几个洋人在交谈什么，众人皆不得而知。制片商捕捉到了这个有趣情景，于是干脆将这张唱片命名为《洋人大笑》。当时还有人专为《洋人大笑》作了一首打油诗，诗中写道：“这群洋人真叫奇，只听伊笑不见伊。寻寻觅觅终不见，难解人人满腹疑。”

这张唱片在当时常用在喜庆日子中，以制造与烘托热闹气氛，一旦用完，便将其“束之高阁”了。过去人们对好夸夸其谈的人也戏称该人是“话匣子”，这应当就是起源于《洋人大笑》这张唱片的。

如今《洋人大笑》之“乱耳”之声，已随时光流逝，烟消云散了。但留声机作为近代科技文明的产物，对推动时代的发展与进步可谓功不可没，因此，它成了一种收藏——虽不再有昔日的辉煌，这个“洋玩意儿”曾经带给人们的精神享受，依旧不会被世人遗忘。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3年12月17日A07版 文 王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