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空间｜一段忐忑的旅途

李华/文

从海拉尔租了一辆依维柯面包车，南京飞过来结伴去北极村漠河的一行七人踌躇满志地奔向祖国最北端，那个神往已久的村庄。

车辆是当地朋友从修理厂帮助租的，朋友反复提醒：一定要看是否加满了油，如果因为没油而中途抛锚，在深山老林里是非常危险的，“我们这里之前可是出现过惨痛教训的”。

到了约定时间，并没有见到车。司机在电话中轻松地说马上就到。焦急之中又等了约半个小时，车才姗姗来迟。司机随意地解释说：“临时接了一个出车的任务，不好意思。” 但得知他已跑了近100公里时，领头的老安连忙询问油箱是否加满了，司机满怀信心地说：“怕耽误大家时间，就没有再去加油了。到漠河400多公里路程，油是没有问题的。不行的话，我们沿途有两个加油站可以随时加上油。”虽然有些忐忑，但看到他信心满满，众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仲夏时节的内蒙古，早晚温差很大，夜晚要穿夹袄，但白天却只要穿一件短袖 POLO衫。车在大道上飞速前行，一行人纷纷要求司机开足空调，关上窗户，惬意地闲聊着。

出发后100公里，遇见第一个加油站，老安说：“我们还是加满油吧，” 大家点头。可是加油工的一句回复却令众人有些失望：“本站柴油已经售罄，你们去离这里100公里的下一个加油站吧。”无奈地离去，看看还有一半多点的油表，众人也就没当回事，一路依然说说笑笑。

午后，到了第二个加油站，再次令大家失望了，这个加油站进出口都被建筑垃圾和木板围挡起来，大大的白色告示牌上用红漆明显地写着：“本站正在装修，不能提供服务，敬请谅解”。看看不到一半的油表，想着剩下一半路程可都是山路，中途再也没有加油站了，大家心中不免有一丝发慌。司机态度却是很坚决：“根据油表计算，我们开到目的地不成问题。”车中先是一片窃窃私语，显然大家对司机的说法不敢认同；终于有人爆发，一连串责问：“你这油箱中到底还剩多少油？你这辆车的油耗是多少？山路和大路的油耗差别是很大的，你是怎么计算的？你不能不负责任啊……”面对这些疑问，理亏的司机无言以对。

一位细心的女同志忽然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开空调太费油了，你赶快关空调啊。”这个细节更让大家觉得这个司机不太靠谱。司机沉默了很久，终究是受不了指责，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提高声调说：“大家安静一下，我讲个故事给大家听。”

司机顿了顿，见众人安静了下来，便继续说道：“故事的题目叫《傻狍子》，大家都知道狍子肉好吃，在我们东北这疙瘩叫傻狍子。为什么呢？因为东北的猎人都知道，见到狍子，你如果离得很远是打不准的，那你就随便放一枪，或者弄一个巨大的响声，只要把狍子惊吓到就行，狍子受到惊吓之后，立马跑进森林。但是，过一会儿，它却会跑回原地来。它有一颗好奇的心，就是来看一看刚才的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经验的猎人，早就守在原地，待到狍子回来时，可以近距离的精准地击杀它了。狍子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好奇，问题太多。”

故事讲完了，众人无语，面面相觑，不再提问，车辆继续向北进发。沿途的莽莽草原、巍巍群山，还有白云般的羊群、湛蓝色的天空，更有成片的不知名的野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原先的一丝丝担心暂时抛之脑外。

太阳已经西下，夜幕悄悄地降临，车外的一切景色已成朦胧的轮廓，众人有些疲惫，在颠簸之中昏昏欲睡。进入大山深处，茫茫丛林中道路崎岖、蜿蜒而上，依维柯车像一头年迈的老牛吃力地爬行着。车厢内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只有一行车灯照向前方，像盲人在用一双手摸索前行。过了许久，不知谁说了一声：“我们已经在深山老林里行驶很长时间了，前面仍然不见尽头，还有多远才能到啊？”司机漠然地回复：“还有50公里。”老安不安地问道：“那油还有多少呢？”司机犹豫不决地回答：“差，差不多吧。”大家一听心中不由一紧：什么叫差不多呀？在这深山老林里，人迹罕至、方向不明，差个十几二十公里，如果出现问题，求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面对大家的疑惑，司机默不作声，但眉头已然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忽然，车灯光里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白雾，大家一时疑惑，司机慌忙地说：“不好了，可能是车开锅了，”忙刹住车下车查看。打开引擎盖，一股浓浓的水蒸气散落开来，将司机包裹起来，车里人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司机返回车内，跟大家说：“车开锅了，需要加水，天黑找不到水源，请你们把带的矿泉水给我。”出发时带了两箱矿泉水，因为天热已经喝了快一箱，剩下的刚够加满水箱，老安感叹：“唉，本来人喝的水都被车喝了”。随后，车辆又在沉闷的嗡嗡声中行进了，虽然是仲夏时节，但是一众人的后背已感凉意。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一个孤立的小木桩上挂着一个指路牌，一头尖尖另一头成燕尾状，上面写着：漠河50公里。但是指示牌已经松落了下来，尖头朝向地上，众人茫然。老安头脑里闪现出喜剧电影《虎口脱险》的镜头：逃险的人，慌乱之中却看到岔路口的指示牌朝向下方，只有一个钉子固定在木桩之上，喜剧演员手指用力一拨，指示牌迅速地旋转起来，本想找出答案的喜剧演员，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引来观众会心的一笑。电影上的喜剧场面成了现实，但是众人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看着黑蒙蒙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大家十分沮丧。夏天的夜晚，森林里蚊虫肆虐，手电筒光亮吸引来更多的蚊虫，众人躲避不及，周围一片噼噼啪啪的拍打声音。同行的人群中有两位女同志，其中一位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眼角已有泪花闪动。

司机指着一条路说：“应该是……是从这个方向去的，”语气细弱，有些恍惚。看着众人不太信任而又慌乱的眼神，当过警察的老安，虽然心中忐忑不安，知道走错路的严重后果，但是理智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冷静下来，带领大家走出困境。他走到指示牌前，用手电认真地观察木桩上面的痕迹。手电光下，一条不太清晰的压痕与指示牌的木板宽度相符。老安将指示牌复原，指示牌的箭头指向与司机所说相反的另外一条路。但是司机仍然固执地说：“我以前走过这条路，不会错的，”说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避。老安知道他不太肯定，在和众人商议之后，大家都同意老安按指示牌方向行进的意见。司机还不甘心地说了一句：“这条路可是你们选的，有什么问题我不负责哦。”老安被说的心中也很是没底，但直觉告诉他，不能犹豫，必须坚定前行。

看到油表上面亮起的黄色提示灯，众人默默无语，都是心中紧张忐忑至极，有人已经默默地祈祷了起来。车辆颠簸之中，发动机的声音好像也不均匀了，似乎随时都能罢工。大家感觉到头皮发麻：一旦油料耗尽，在这深山老林里过夜，不仅缺衣少食、蚊虫叮咬，还会遇上兽类袭扰，随时都会有生命之虞，况且就算天亮，在找不到北的丛林中又如何求救？面临这样的情况，就像有一个千斤之石沉甸甸地压在大家的心上，甚至有人因为极度紧张出现了类似缺氧引发的昏沉恶心。

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愈发尖锐而萧瑟，冲击着人们的耳膜，像是鬼魅的双手在拉扯着衣襟。隐隐约约之中能够听到豺狼的嚣叫，还有不知道的是猿猴还是猫头鹰发出的诡异鸣叫，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一车人的脸色凝重起来。车辆在弯曲崎岖的道路上行驶，一个转弯处，灯光扫过前方，两个小绿光清晰可见。不知道是谁颤声地问道：“那是不是狼的眼睛呀？”没有人回答，大家更是紧张起来，似乎能够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老安，瞪着猩红的双眼，紧张地在暮色中搜寻，他要撕破笼罩着众人身上和心里的浓浓的黑幕，努力地与自己的身体疲乏和神经紧张斗争着。度过的分分秒秒是那么地缓慢，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他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望眼欲穿。老安性格沉稳、为人和善，做事条理清晰、忙而不乱，以前遇到许多困难，都是处变不惊、睿智有余，所以深得周边人的信任，这次旅行就被公推为领头人。但是现在的老安，却是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虑，身体在座位上不停地扭动，双手紧紧地攥住车上的扶手，鼻尖上溢出汗水，心中也是极度不安起来，他深知决定走这条路的选择其实就是一次豪赌，是用自己全部的信誉和一车人的性命作为赌注。

硬着头皮向前开了30公里左右，老安惊喜地看到远方有一丝亮光，撕破层层的黑幕透出迷人的微笑。生怕因为神经恍惚而看错了，他用麻木的双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辨别了一下，确认是有灯光在闪烁！他兴奋地大喊一声：“有灯光。”众人立即从沮丧之中振奋起来，纷纷上前探望。确认之后，车厢里一片欢呼，能深刻地感受到一个跌入谷底的孤行者，努力地爬上山顶之后，看到远方的希望和释然的欢快心情。大家相互击掌，耶声一片，两位女同志高频率的欢呼声尤为突出。那个胆小一些的女同志，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扑上前去抱住老安：“谢谢你，你真棒！”然后转身面向车厢，高声咏唱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那是外婆的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歌词东一首西一句，毫不连串，但是众人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悦耳动听，随着她起的调大声地跟着哼唱起来，车厢里笑声朗朗，司机眉头的川字早已化成了眼角的笑纹。

当天夜晚，在这个离漠河20公里的村庄里，一众人等都喝了酒，一颗颗受到惊吓的小心脏得到了慰藉，在饱餐一顿之后，均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