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GDP，留下了多少毒地？

毒地很毒，苏钢很钢，陆家嘴很能装？

既然地能卖钱，毒地也能卖钱。关键是不要让人知道。

85亿买了毒地，陆家嘴说很冤。

因此，陆家嘴公司及两家控股子公司，把卖地的一方，包括苏钢集团、苏州市环境科学研究所、苏州市苏城环境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苏州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苏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等一起告上法庭，索赔100亿。

根据陆家嘴公司的诉状，2016年，公司指定两家子公司组成联合体竞得苏钢集团挂牌出让的绿岸公司95%股权，绿岸公司名下的主要资产为位于苏州高新区苏通路北、苏钢路东的17块土地使用权。

2022年以来，公司及各方环境调查确定绿岸公司名下14块土地存在污染，且污染面积和污染程度远超苏钢集团挂牌出让时所披露的污染情况。

同时，公司委托专业机构核查发现，在案涉土地的调规变性及出让过程中，各被告存在一系列违法违规、弄虚作假、不依法履职的侵权行为，共同导致了原告方受让存在严重污染的案涉土地，因此提出约100.44亿元的赔偿诉求。

但是苏钢集团不服。

11月10日，苏钢集团发布《情况说明》，在2016年转让股权时，我司已如实披露了第三方专业机构关于苏州绿岸名下土地存在部分污染的调查结果及报告全文，并在资产评估报告中明确提示了该范围中部分地块原为钢铁焦化生产区域，可能存在土壤污染风险。

由佳湾公司和华宝信托（后所持股份转让给佳二公司）组成的联合体在交易时即已知悉上述情况，并承诺接受所有现状、瑕疵和风险。在此基础上，经过222轮举牌，联合体方以85.25亿元竞得挂牌评估值30.5亿元的苏州绿岸95%股权及债权。

根据第三方专业机构南京环科所对地块污染情况的调查，已有居民入住的14、15号地块、已开发建设的8、9、12、13、16号地块和未开发建设的7、11、17号地块，属可安全利用地块；焦化区1、2、3、4、5、6号和非焦化区10号地块（其中仅2号地块已开发建设），经治理修复后可安全利用。

根据苏钢的说明，总共17块地块中，有7块是存在污染的，而且陆家嘴集团是知道的。在已开发地块中，只有2号地块是存在污染的，需要治理修复后方可安全利用。

根据苏钢的说明，2019年，联合体方知悉2号地块不符合环保要求，且未依法完成2号地块土壤污染调查和修复治理，即启动了该地块项目建设。2021年，因无法通过环评验收而未能启用。对此，生态环境部门已依法对其违法行为进行处罚。

而且，陆家嘴集团不仅未经修复就启动了2号地块的建设，还对地下水造成了污染。

苏钢了解到，联合体方在开发建设苏州绿岸地块期间，没有按照有关要求建设地下水阻隔墙及采取其他防护措施，存在扰动地下水、搬运土壤造成部分环境交叉污染的行为和施工作业不规范造成二次污染的行为。

所以苏钢很钢，表示积极应诉，相信司法机关在查明案件事实的基础上会作出公正的判决。

两家的分歧在于，陆家嘴说14块有毒，苏钢说7块有毒。根据陆家嘴集团的起诉，污染面积和污染程度远超苏钢集团挂牌出让时所披露的污染情况。

这块地很毒。2022年4月，中央第二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关注到此事，江苏省政府官网公开的信息中提到，苏州市高新区浒墅关苏州绿岸项目17幅土地，用地面积约66万平方米，第三方检测机构检测结果显示多处地块土壤中苯并芘、萘严重超标，不符合用地标准。

对于苏钢的回应，陆家嘴方面未作具体解释，只表示：“苏钢发声明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以公告为准。”

苏钢所依据的检测报告，来自南京环境科学研究所。陆家嘴委托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对项目地块开展详细调查及风险评估工作。今年6月份，陆家嘴收到了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出具的7号、8号、9号、11号、12号、13号、17号地块的土壤污染状况调查报告。

这次争议的爆发点，来自2号地块。该原本是工业用途。2018年11月，陆家嘴与苏州伦华教育集团签约合作，在苏州绿岸项目上引入雷丁学校。2019年11月，苏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苏州高新区(虎丘)分局将2号地块的用地性质变更为“教育用地”。

2020年2月，苏州雷丁学校开工，同年9月底完成主体结构封顶工作，本计划是在2021年9月迎来首批新生。

2021年，为获取办学许可证，苏州雷丁学校对2号地块的土壤污染状况进行调查，环境评测时发现土地有重大污染，不符合用地标准，苯并芘、萘严重超标，其中致癌物苯并芘超标50多倍，导致环评无法过关，办学许可证也办不下来。

而已经入住的业主，听闻学校开不了和背后的原因之后，也直接炸了锅，于是找到开发商一致要求退房。

起初，陆家嘴还做着各种解释，试图平息业主的呼声，但他们很快发现，事态已经难以控制，房子也再也卖不出去。于他们把矛头指向土地出让方苏钢集团，起诉索赔100.44亿元。

但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不说，起码陆家嘴集团没有那么无辜。

根据苏钢的回应，这块地有毒陆家嘴集团是早知道的，而且本应属于陆家嘴集团的土壤修复工作，他们并没有做或者并没有做到位，甚至造成二次污染。

陆家嘴集团还觉得很冤。那么那些在有致癌物污染的土地上施工的建筑工人，那些掏空六个钱包购买此处住宅并已经入住的业主，还有在该项目幼儿园、商业体等场所工作的人们，他们冤不冤，他们的健康、他们的损失谁来承担？究竟有没有受到污染土地的伤害，他们的人身财产权益是否能够得到足够的保障？

我们更要追问的是，为什么苏钢刚刚停产2年后，这片土地就能更改为可用于商业开发的住宅及教育用地。为什么本应是工业用地的2号地块，就因为需要在这里引进学校，就能摇身一变改成教育用地？这是谁在背后操作。

我们更要追问的是，这样的毒地还有多少？

根据2014年4月公布的首次全国土壤普查结果，全国土壤总的超标率达到16.1%，耕地点位超标率高达19.4%。此外，重金属镉污染加重，全国土地镉含量增幅最多超过50%。“部分地区土壤污染较重，耕地土壤环境质量堪忧，工矿业废弃地土壤环境问题突出。”

根据调查结果，南方土壤污染重于北方；长三角、珠三角、东北老工业基地等部分区域土壤污染问题较为突出，西南、中南地区土壤重金属超标范围较大。

在调查的690家重污染企业用地及周边土壤点位中，超标点位占36.3%，主要涉及黑色金属、有色金属、皮革制品、造纸、石油煤炭、化工医药、化纤橡塑、矿物制品、金属制品、电力等行业。

根据中国水稻研究所与农业部稻米及制品质量监督检验测试中心发布的《我国稻米质量安全现状及发展对策研究》显示，我国1/5耕地受重金属污染，其中镉污染的耕地涉及11个省25个地区。

初步估计中国共有工业污染地块100万块 200万块，受污染需要治理修复的矿山面积150万公顷，受污染农田约2000万公顷，预计中国环境修复总投入会达到1.5万亿元 2.5万亿元之间。

曾经担任环保部生态司司长的庄国泰的估计更加严重，他认为土壤修复所需资金，“远远超过大气和水的污染治理，最少需要几十万亿元才能解决土地污染问题”。

处理毒地很贵的。对“毒土地”进行“解毒”每亩约需投入4万至5万元，完全治理需要30年以上。

2010年上海世博会园区，6.28平方公里的面积中有75%的地块为造船厂、钢铁厂、化工厂以及码头和仓库等旧工业场地。为了给世博会提供安全的土地，2005年至2008年间对该场地进行了详尽的调查、监测，确认了数十处超过重金属和多环芳烃标准的疑似污染地块。

上海采用了挖掘、固化、生物修复等技术，去除或降低了土壤中污染物的含量。2008年底，共处理了30万方污染土壤，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土壤修复工程项目。

据土壤修复专家，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博导介绍，在我国被污染耕地中有8成以上是重金属污染（主要是砷、镉、铅），主要来自于采矿、冶炼的跑冒滴漏和固体废物堆存，及化工、电镀等其他污染源，尽管已经历了很长的过程，但呈快速上升之势则是改革开放以来。

由于农药、化肥和工业导致的土壤污染，我国粮食每年因此减产100亿公斤。环保部门估算，全国每年受重金属污染的粮食高达1200万吨，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200亿元。

陈同斌和团队通过调研发现，“毒土地”污染地区居民患病率、医疗支出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过去十多年，各类建设项目遍地开花、高歌猛进，因具备强势的GDP诱惑和工程寻租空间而受到地方政府追捧——追捧后果便是将环保等重要公共利益放到弱势地位。

高速增长的GDP，如果扣掉破坏环境所欠下的账，还能剩下多少？

现在谁来为毒地负责？谁来为毒地的受害者买单？看看2016年发生的常州外国语学校的毒地事件。

2016年4月，江苏常州外国语学校近500名学生被检查出血液指标异常、白细胞减少等症状，个别学生被查出淋巴癌、白血病等恶性疾病。经调查发现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被指向该学校北边的一片化工旧址，而该地块地下水和土壤中的氯苯浓度分别超标达94799倍和78899倍。

常州外国语学校的建校地址与重度污染土地仅一路之隔。污染土地之上曾经是三座大型化工厂所在地，曾经生产克百威、灭多威等剧毒类产品，且将有毒废水直接排出厂外，并将危险废旧物品掩埋地下。

而在该地的环评报告中则显示其土壤监测达标，适宜学校用地。事实上，经过调查发现，该环评报告存在严重瑕疵。

但是，就算是学生家长早就学校环境有问题，并自带孩子体检。从2016年寒假前一周，每天都有学生家长在校门口抗议，媒体还进行了跟进报道，但“毒地”的盖子却被狠狠地捂住，数百名学生在明知身体受到毒害的情况下仍不得不坚持上学。

到底是哪个部门、谁在阻止解决这一问题？背后有没有利益纠葛？是否涉及失职、渎职？直到现在，常外毒地的事件还是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而苏州雷丁学校终究是留了一个心眼，自己做的环评，没成为另一个常外。

这次苏州市高新区浒墅关苏州绿岸项目17幅土地，用地面积66万平方米，相当于990亩土地，即便按照每亩投入4-5万进行土壤修复计算，这笔投入也就是两个多亿。

作为购买土地的成本就接近100亿的项目，整体收入粗算可以达到200亿，至少有20-30亿的利润。从这个角度看，这两个多亿的环保投入仿佛并不多。

但是要知道，这20-30亿的利润中，有多少人在中间分，到最后能剩下多少，而陆家嘴集团全年的净利润，也就是10个多亿。从这个角度看，这省下的两个多亿，就值钱了。

而对陆家嘴集团来说，不好好在上海搞建设，非跑到苏州去赚外块，花了上百亿，但毒地的帽子再也甩不掉，房子更是不可能再卖出去。2021年毒地事件爆发之后，导致住宅区2800套房屋暂停销售，投资百亿的区域综合体项目，沦为一座空城。

这个锅不甩出去，这100亿不能要回来，陆家嘴集团接下来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而还有多少毒地？修复还需要多少成本？这虽然是一个未知数，但肯定是个天文数字。陈同斌说，不提前修复，类似案例今后还会不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