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特刊｜“秋裤”风潮再登大雅之堂

法国历史学者 Audrey Millet 在《全球时尚史》中分析了一个饶有意味的现象：“在 14 世纪的欧洲，王公贵族都有豪华的衣帽间，富裕的商人阶层群起效仿。欧洲大家庭之间的联姻，也有助于在各国之间交流时尚。”长久以来，时尚都是自上而下传播的，就像是美剧《继承之战》刻画的那样，位于金字塔尖的群体永远身处“恒温”的、有“保护伞”的世界里，普通人用于防御恶劣天气的功能性服饰，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诸如羽绒服、秋裤和雪地靴一类的单品，几乎被逐出了时尚名录。

到了流量至上的今天，娱乐明星和网络红人成为了新晋的“裁决者”，他们的品位和好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每一季的流行趋势，无论什么冷门单品，都能在名人效应的影响下“改头换面”。加之创新变得难上加难，创意总监的路数大多为两种：游走在品牌的“档案库”中；走反常规道路，将目光转向大众时尚——后者在当下似乎占据了上风。

纵览各大品牌 2023 秋冬季度的秀场，原本被视作“时尚冒犯者”的秋裤频繁出现。Jonathan Anderson 自出道以来就在挑战穿着的规范，在 Loewe 2023 秋冬系列中，他的尺度放得更开了，手法里也多了一些戏谑：原本藏匿于外装之下的秋裤，紧密地贴合着模特的双腿，第一次现身于镁光灯下。搭配切尔西靴和几何形的皮质托特包，展现出了不拘小节的率性。在创作手记中，Anderson 提及该系列的灵感来自美国当代艺术家 Julien Nguyen。Nguyen 偏爱油彩、蛋彩、石膏和牛皮纸等传统媒介，以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和文学为蓝本，却跳脱出了学院派的框架——这一点与 Anderson 如出一辙。他将常见却被忽略的秋裤“陌生化”，放置于T台之上，拓宽了高级时装的边界。

值得一提的是，Miu Miu 对这股风潮也起到了引领作用。政治学专业出身的 Miuccia Prada 的兴趣点从来都不在“舞文弄墨”上，她更关心穿着者的感受：凌乱的发型、套在上衣外的丝袜和秋裤、松开绑带的猫跟鞋，一切皆与刻板印象中“时髦女郎”的精致装扮背道而驰，“现在的时尚有些严肃了。”她说，“我们应该重新反思。”实际上，在 Prada 女士和 Anderson 为“不入大雅之堂”的秋裤正名前，它早已植根于欧洲男性的着装文化。8 世纪伊始，欧洲人在外裤内穿上第二层裤子，前者被称作“breeches”（马裤），后者即为“drawers”（衬裤），短款衬裤类似内裤，长款即可视作秋裤的前身，后来演变成“long underwear”（长内衣裤），在 16 世纪的英国王室风靡一时，从德国艺术家 Hans Holbein der Jüngere 的油画《亨利八世》（Portrait of Henry VIII, 1536-1537）就可见一斑。但正如时尚历史的研究者 Sophie Kurkdjian 所说：“时尚是充斥着大规模互动的混杂体”，随着时代的变迁，一些原本位居审美高台上的单品跌落而下，因为人类的需求而被功能化，秋裤也就这样被淹没在了历史的浪潮里。

但这并不妨碍它“重出江湖”。回到秀场上，在 Alessandro Michele 离任后，Gucci 的独立男装秀时隔三年回归，由 Gucci 的设计团队操刀，高饱和度的色彩、反复的装饰和冗杂的工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实穿的极简主义。尽管被诟病失去了特色，但我们仍能从中发掘亮点。秋裤外面套上了堆叠的针织长袜，被塞进了尖头短靴中，在亮色系飞行夹克的映衬下更显摩登，兼具功能性与审美性。在 Dsquared2 2023 秋冬系列中，Caten 兄弟延续了一贯的美学语言：多种风格混合、性别流动和新旧交融——西部牛仔风情注入了流苏衬衫中；被打上精英主义标签的常春藤学院风与嘻哈文化相遇；漫画感的印花和镂空设计随处可见——外穿的秋裤在该系列中毫无违和感，继而升格为一种新的风潮。

时尚一定是一丝不苟的吗？审美性与功能性之间的界线又是否不容打破？2023 的秋冬趋势给出了新的答案。当高瞻远瞩的教条不再是高级时装的立身之本，探索服装和穿着方式本身就是核心要务——在这一前提下，那些存在于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被痛批“丑”的单品，也获得了一线转机，“秋裤外穿”即为典型案例。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积极的现象：在人人皆叹时尚不再有趣时，改变单品的使用语境成为了解题方法，时尚或许还能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