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
国人开始,谈“性”色变。
即使成人结婚,可以合法地获得需求时,依旧因为缺乏对此的正确认知,而对正常的性生活谈之色变。
就像近期的一项中国人婚内性生活的调查显示,一年内少于12次性生活的夫妻占比28.7%。
虽不好以偏概全,但侧面反映的或许就是当下已婚的国人夫妻生活的普遍现象——每4对夫妻中,就有1对夫妻,陷入“无性婚姻”。
可明明持续影响至今的儒家教育里,连至圣先师孔子都闻此感到讶异。
而特意教导弟子: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
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
言明“礼”之内的男欢女爱,与男女每天都要吃喝,两者在人性的原始欲望里,是相等且不可压抑的。
那么,把等同于人本能生理需求压抑到极限的“无性婚姻”,会有多可怕?
80年前,张爱玲早已用戏谑而冰冷的笔刀,把答案用一个“脏”故事写下。
一个脏的故事,可是人总是脏的;
沾着人就沾着脏。
这是四十岁的罗杰,第一次结婚。
顺利升学结业,当月薪1800港币,住校舍的老师,十五年雷打不动地用着同一份讲义教导学生。
然后在升做兼舍监的理科主任时,一丝不苟地遵照管理条例,对犯规的学生毫不留情地惩罚。
按着“标准模板”被教育长大的罗杰,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而今天的婚礼,正好补上了那父祖们口中描述的“绅士人生”中缺失的部分。
罗杰对此感到异常兴奋。
无他,如果不是“上天眷顾”,得到蜜秋儿太太看中,如此平凡的他,是不可能娶一个年仅21岁,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的。
拥有一头如风般轻金色秀发的愫细,那么年轻,本应选择一个更好更年轻的丈夫,如果不是特别的缘分,他们怎么会相爱。
要知道早年就守寡的蜜秋儿太太,家教一直很严明,对三个女儿的“保护”可谓严密到变态的程度。
为了让女儿们保持“纯洁”,平日里就连唯一可以获得外界信息的报纸,都是她先看一遍,剪下“不纯洁”的部分,再让她们阅读。
如此纯洁,不谙世事的美丽姑娘,在最美好的年纪,舍弃了更好的,而选择他,这不是因为爱,那因为什么?
脑袋里充满罗曼蒂克思想的罗杰,很肯定愫细是因为爱上他,所以答应结婚。
直到结婚当天,一连两通电话都没有打消罗杰雀跃心情后,他带着花,忐忑不安地去见愫细。
虽然,按照古礼,婚前新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不然不吉利,可被罗曼蒂克填满的心,还是指挥着他来到了这里。
没有见到愫细,只见到了愫细的大姐,神情病态的靡丽笙。
正是这一场对话,就像一场预演的诅咒,让罗杰的人生逐渐滑向深渊。
你看,早在80年前,张爱玲就看透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世情。
这个听来的所谓秽亵的“脏”故事,早在开头,她就说结果一定不“脏”,而是悲哀的。
也是,不说别的,只要稍微有被性教育过的男女,都会从中窥得蹊跷。
一个四十岁才头婚,多年来生活如此古板的男人,和一个被保护地如此不谙世事的年轻女人结合,怎会是表面所呈现的所谓“爱”?
这就像是当下那些虚构也好,真实也罢的“感情观察”,试图用除了性之外的各种理由去阐述因果一样,如人一定要吃喝一般的原始欲望,一点被刻意隔离、压抑,等到必须面对时,必然是会爆发的。
就像是明知有问题,却陷入自己编织“爱网”里的罗杰一样,明明婚礼前,就由受到同样保护的大姐的婚姻遭遇,得知他婚姻的未来结果,却还是傻傻地以为自己是例外,不撞南墙不回头。
人,谁不是可怜的,可怜不了那么许多!
很突然,靡丽笙压着喉,低低地叫着罗杰的名字。
然后卡着罗杰的肩膀,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呜咽着说:
“罗杰,请你好好的当心愫细!”
下意识的,罗杰把这话当成娘家人的嘱托,立刻承诺会好好待愫细。
可靡丽笙早已在与母亲和妹妹的一场哭泣中,开启了关闭已久的心魔。
当年的她,也是如愫细一般,对婚姻有着爱的期望,可现实给了她一巴掌。
新婚夜的噩梦一直延续至今,看着妹妹即将步入后尘,那根绷紧的神经,在见到罗杰时,自然就断了。
“你爱她……我的丈夫也是爱我的,但是他……他待我……他待我的态度,比禽兽……还不如!他简直不拿我当人看,因为……他说是因为他爱我……
我是为愫细害怕。男人……都是一样的——”
而对于罗杰来说,这些话,就像是对不久后的婚礼的诅咒。
除了一一反驳靡丽笙的假设,做出承诺之外,毫无办法。
直到蜜秋儿太太出面,低声下气地安抚他,才得以平静,否则就像刚才一样,疯了一般抓着靡丽笙摇晃着,让她停止无谓的猜想。
可内心其实有了不同的声音,可近在眼前的婚礼让他下意识忽略了。
于是,悲剧上演,不可避免。
张爱玲在描述人性的时候,一向是理性冰冷到极尽苛刻地一针见血。
更擅长用尖锐的直白,去挑破被极力隐藏的隐秘的人性幽暗。
而这个被放在表面的“脏”故事,从头至尾,看似在讽刺性地描述“荤段子”。
实际上,她想挑破的正是那些世人普遍难以启齿的人性幽暗。
以上那段对话,在《第二炉香》的原文里,描写地十分有张力,对这种被压抑到病态的精神状态刻画的十分到位。
可正是这段精彩的对话,让罗杰的悲剧变得不可避免。
毕竟,前车之鉴给你看到,警示也通过激烈地行为给了,但罗杰就是不听,还是要结婚,那结果可想而知。
甚至于,婚礼进行的过程中,患得患失的罗杰,明明亲眼看见愫细孩子气的表现,依旧自欺欺人般的继续,那对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说,尝到这份苦果,就是必然。
“一个人有了这种知识之后,根本不能够谈恋爱。
一切美的幻想全毁了!现实是这么污秽!”
新婚夜,并不漫长。
满堂宾客散尽没多久,一道细弱的身影就跌跌撞撞地往外奔跑。
就像在逃命。
至少在男生宿舍里还未睡觉的学生们看来,一个穿着睡衣,顶着散乱金发,美丽而哭地可怜的女子,只能是受到了极大伤害才会变成这样。
“越是道貌岸然的人,私生活越是不检点。我早觉得安白登这个人太规矩了,恐怕要发生变态心理。”
纤弱女子抽抽搭搭的委屈哭诉,是最致命的武器。
没有一个男人能逃离,愫细的一段言语不详的控诉,就能让他们群情激奋,“守护”着她去找校长给予公道。
可校长能稳坐此位多年,自然睿智通透,虽不清楚两人之间的问题,但夫妻之间的事,还是交给两人自己解决为好,何况他们才新婚。
面对校长的拒绝,愫细是委屈且愤怒的。
于是她换了目标,出于女人的直觉,本能地找到了丈夫罗杰的“对头”,教导主任毛立士。
果然,这一举动,引来了全校几乎所有未睡的人。
甚至下午时,愫细还在蜜秋儿太太的带领下,向所有相识的人家哭诉自己不幸的遭遇。
一场越发“周全”的闹剧,从此刻起引发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就这样,只一天一夜,罗杰就成了众矢之的。
学生不再尊重他;
同事们开始可以隔离他;
整个香港的中等以上英国人圈子差不多都以此为嗔。
当罗杰整理好思绪,并计划着蜜月,试图教导愫细磨合缺一不可的“爱与性”婚姻,准备去求愫细原谅时,他并不知道,他已无路可逃。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呵,罗杰,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给我一个机会说这句话?
我恨了你一整天!”
“纯洁”的愫细,爱与恨都铿锵分明。
当罗杰要求正常行使的夫妻生活,对她来说是种巨大伤害时,她会迸发出最大的恨意,不顾一切地让他得到应当的惩罚,哪怕这个后果对他是灭顶之灾。
而当罗杰放弃尊严低声下气求原谅,让她的心重新焕发爱时,愫细又成为了那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女孩,不会任性地提出过分要求。
可极致的纯洁,何尝不是极致的恶。
罗杰此后的人生,早因为愫细的举动而改变。
他没了工作,学生、同事都把他排除在外。
生活的圈子也孤立他。
最后的一个月里,罗杰饱尝世事冷暖。
如果不是在那场宴会上,被毛立士的续弦哆玲妲“调戏”,他还以为自己有与愫细远离幸福一双人生活的机会。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
“靡丽笙的丈夫被他们迫死了!”
原来,罗杰的命运早已在婚礼前的那场对话里盖棺定论。
无路可走的罗杰,扭开了煤气......
1943年,当张爱玲被“国文不及格”这个荒谬的理由,逼得在偌大的上海极尽走投无路时。
选择用一篇《沉香屑·第一炉香》走出绝境,绽放属于她的光芒。
在那个令人唏嘘的香艳故事里,几乎所有人为她的一针见血的直白而感到战栗,并不特殊的世情,却被默认地半遮半掩,为何?
不过众口一致地而已。
而难以启齿的,一文放不下,就再续成《第二炉香》。
以上这个表面看似带着教育意义的故事,“冰山”下全是让人细思不寒而栗的隐秘的人性幽暗。
“无性婚姻”的可怕在其中只冰山一角,可见一斑。
大家若有兴趣探究,不妨一观。
页面更新:202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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