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都是反矫情达人《书行者》：和作家聊天太有意思了

和作家对谈，最难的是避免尴尬。当然，这是对于主持人而言。对于观众，那些意外的尴尬，又真实又好笑，珍贵而稀有。

许知远在《十三邀》里的尴尬是出了名的，严重到频繁上热搜的程度。看多了，节目的老观众甚至会对许知远生出一种了解的同情，弹幕上说“他不就是那样嘛，分寸感不太好。”像理解一个自己不懂人情事故的亲人。

和一般的主持人不同，许知远有一个强大的自己，强大到他时常忘记了自己的主持人身份，而职业的主持人，一般不会。就像窦文涛说的，“主持人窦文涛”和“窦文涛”不完全是一个人。他有“职业的好奇”，他还有一份聪明，可以叫“职业的冒傻气”。

许知远缺乏的正是这种职业化，大概他有一个比“主持人”要更加强大的身份认同，那就是“作家”。作家在镜头前往往是尴尬的。

作家实在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是看张蕾在抖音上的新节目《书行者》时，我时常发出的感慨。我们一般在视频节目上看到的受访者都是公众人物，习惯了在镜头前面说话，很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怎么说话有节目效果。

尤其是九十年代出道的那批港台艺人，受过专业训练，他们太会讲话了。明明在不同节目上讲过100次了，也能对主持人说“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分分钟展示演技，既满足观众期待，又给足主持人面子。

作家是艺人的反义词。每次张蕾问一位作家，这是您第一次做直播吗？对方都会回答，不是不是，以前做过。

作家们不经常面对媒体，偶尔出书的时候做做宣传，也像一只害羞的老母鸡，放下鸡蛋就跑了。他们有强大的自我，不容易在谈话中被人引导。那些躲在书房里，没有“综艺”化的作家，往往在采访中袒露出人意料的真诚。

张蕾的《书行者》是一档直播节目，没有剪辑，甚至能看出来许多话题都没有准备，是真聊天和真直播。所以，时常能感觉到作家们的真性情和真敢说。

毕飞宇来直播间宣传新书《欢迎来到人间》，和张蕾聊着聊着却说“我非常知道我今天坐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出版社跟我说是来卖书的，但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有多少人买我的书。”

这突如其来的任性，恐怕张蕾和出版社都没有准备。好在，张蕾接住了。

毕飞宇谈到现代人的三个关键词，“自主性”“匹配”和“批判性”。张蕾将“批判性”替换成“独立思考”，并举了邓肯发明现代舞的例子，得到了毕飞宇的赞许。一场聊得起来、到达率极高的对谈，看得出主持人的功底、善意和知识积累。

张蕾此前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大气、亲切、美丽的综艺节目女主持人。除了职业身份，从来没有营销过“知性”，所以一开始看到她做一档读书节目，是有些意外的。

和她对谈的一些作家也感到意外，没想到“美女”也读书，而且“美女”不怕老。她屡次在节目中提起自己的年纪，还自称“老张”，勇敢地自嘲。

作家徐则臣在采访快结束的时候说，自己很久以前就是张蕾的粉丝，知道张蕾唱歌很好听，今天能不能唱两句？张蕾居然真的就唱了几句。没见过这么随意，带现场点歌的访谈节目。而且聊着聊着就走心了，徐则臣谈到祖父母去世对自己写作的影响，张蕾也回忆起得知祖母去世时的情景。嘉宾作家很冷静，主持人泪洒当场。

在对谈《龙城》三部曲的作家笛安时，笛安说她家里人都太喜欢和擅长说话了，所以她其实喜欢说话少的人。张蕾马上说，我其实平时说话不多的。两人的对话简直过于真实。

笛安提到并不热门的画家夏加尔，谈到自己对绘画的理解。没想到张蕾也接住了，并且对画家作品、生平都有了解。很少人知道张蕾的业余爱好是画画，已经画得相当不错。

因为是现场直播，没有剪辑，这个对话节目，比“真人秀”还真实。观众完全可以带入自己在和作家聊天，被怼也是常有的事。

张蕾和作家阿来对谈，说起在写作《西高地行记》中，在三江源头遇险的经历。阿来一行迷路了，凌晨三点多才遇到一间寺庙住下。张蕾想听阿来谈一谈劫后余生的感悟，结果阿来说，太累了，吃了一个苹果就睡了。张蕾又问，那第二天早上呢？阿来说，第二天早上就把带的方便面什么的煮了吃了，煮不熟，但是也挺好吃。张蕾不甘心，继续追问。阿来说，那些人生感悟什么的都是外来人夸大其词的说法，这本身没有什么，这些就是当地人的日常。

紧接着阿来又谈到当地住着一些大城市来的植物学家，研究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水文监测的科学家，常年就在那里生活。张蕾刚刚要说这些人的奉献精神，就被阿来打住了。“我反对咱们一直以来的崇高化叙事”，能够让人们坚持下去的一定是兴趣、热爱，不要什么都崇高化。“佛教的观点，人生就是苦的。不能稍微有点难，就流眼泪做报告，这对年轻人是不正常的。”真是反矫情达人。

采访中，有网友请阿来给大学生开书单。阿来说，开书单这事的兴起不超过100年。胡适喜欢给年轻人开书单，一开就是三十本。鲁迅反对开，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讲我不给年轻人开书单的理由是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要自己开启的，书应该是自己去图书馆寻找的。

直接给拒了，就是这么任性。

反正作家就是这样一群人，你抛出一个球，他可能躲过去，也可能接住揣兜里，还可能找个水盆看能不能飘起来，总之不会如你预期地打回来。

因此，有趣。（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