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子山之夏夜云海

杨跃清

早几日，有相识十年未曾谋面的友人从东北来，在宁乡龙田，老家米酒小酌，喝到子夜时分，微醺，乘着酒兴，提议去散步。沿山居小屋门前的盘山公路盘旋而上，几个人步履踉跄。

是时，骤雨刚歇，空气清新，有微光，照在湿润的路面，让凹凸不平的地面有了明暗光影，一抬头，一轮暖黄的毛月亮悄悄挂在山巅，温柔俯瞰着山脚下宁静的塔子山村庄。就着柔和月色，能看见对面山顶上的大风车吱吱扭扭转动，风机上闪烁的航空灯如一排红色纽扣，缀在铅云逐渐退去的天边。远处的芙蓉山及其他山脉上，有薄雾轻轻飘移，时而露出朦胧的笋一样的山尖。而近处的棠甘山峡谷，被浓浓的白色云雾覆盖，峡谷两旁的山体如淡墨洇染，一帧静止的黑白山水画映入眼帘。

一路上，我们一改饭桌上的氛围，只安静地享受着大自然带给我们的一切。较为强劲的山风一遍遍迎面拂来，带着正盛开的野生金银花浓郁的芳香，以及其他草木的清香，熏得人脚步恍惚，而脑子愈加清明。随着山风而来的，是淡淡的湿润的雾气，薄得像一层轻纱，披在同行者身上，似一道幻影。山风过去，又天朗气清，云开雾散，四周景色澄明，这样循环往复，缥缈如九霄。身旁，山溪哗啦，在路边的沟涧里唱着深情的歌谣。“呱呱，呱呱……”青蛙躲在草丛中认真地打着节拍。有一只长相俊美的小青蛙，一蹦一跶跳到路中间，装模作样要拦住我们的去路。友人俯身，和它轻声聊着，还掏出手机想给它拍张照。小青蛙傲娇得很，头一扬，一个躬身跳进了草丛，临别时还不忘“呱”的一声，嘲笑我们这些夜半还在山路上溜达的“游神”。

旋过一个个大拐弯后，往高处攀登，塔子山整个村庄的全貌渐渐浮现在眼前，一排排路灯，一幢幢崭新的民居、一层层梯田，以及古桥、流水清晰可见。这时，棠甘山峡谷内的云雾有了些变化，全铆足劲往塔子山村庄上空挤压过来，盖过对面的古双峰，盖过扇子排，盖过祝融峰，甚至盖过山顶上的大风车。那枚晕乎乎的毛月亮呢，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它的行踪被周边淡雅的铅云锁定，一道道暖黄的耶稣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奇怪，第一次见月亮也有这种丁达尔现象。

准备返程时，忽见对面山头慢慢露出来，先是祝融峰，接着扇子排，然后古双峰……浓白的云雾继续往下滑，有玲珑曲线的山体就像娇羞的新娘，在一点一点褪去它们的华裳。当云雾滑到半山腰新建的变电站时，被电站拦住了，便尴尬地浮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好在长度足够，一头系在棠甘山峡谷内，一头飘到了小镇十字路的上空，乍一看，像一条洁白的哈达。与此同时，“哈达”之下的村庄也被薄雾晕开，若隐若现的。村民们平时跳舞休闲的广场上，一盏路灯高高擎起，强烈的白炽灯倒映在前面的水田里，如两枚明晃晃的圆月亮，从民居窗户射出的点点灯光，穿透云雾，像星星布满夜空。对面半空中的“红纽扣”仍在山顶闪烁，小洞界、扇子排、祝融峰等相连在一起的山体，便如一艘黑色巨舰，浮在无边无际的云海里。

我们被眼前景象惊呆，忙不迭地拿出手机，用夜景模式记录下这一切。特别是来自东北的友人，对塔子山这般夜色赞不绝口。原本，我是邀他来看龙田的高山杜鹃与云海，白天，他只看到了瓦子寨的杜鹃花，没想，在即将离开龙田时，塔子山送给他一场视觉上的饕餮盛宴。他欣慰得很。

等到云海逐渐散开，我们也该回家了。一首邓丽君的《夜色》，在友人手机里适时响起，我们几个人，踏着音乐的节拍，又踉跄着下山了。

来时是米酒微醺，去时被塔子山夜色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