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有些事儿说不清

当你走在村庄寂静的小巷里,一只游荡的松鼠,一只猫或一条狗,都不是无意相见的。

村里最长寿的河水伯说,一个人能听懂房前屋后鸟儿叫声,能听懂自家狗叫。这个人最起码有七八十岁了。这个人必须走南闯北经历过了无数离别,看透了无数生死,再看世事,眼里是恬淡、从容。

那时,村庄每一棵树,每片叶子、每只鸟儿,一条狗,它们都是平常日子里寓言者。这一点河水伯深信不疑,屡试不爽。

一个人坐在巷口,看着空荡荡的巷子,狗就懒洋洋地躺在脚下,松鼠探头探脑地看着老人和狗,就三五只成群地从树边电线上爬到屋檐下。

暖暖的日头下,河里鱼儿有些不安分地甩着尾巴。大黄狗突然昂起头“汪汪”地叫了起来,不住地叼着河水伯的裤脚。他拄起棍子,怜爱地瞅了一眼狗,拍了拍它的脑袋,“吵么子,这么凶,不怕吓了客人。”



狗打着旋儿,竖起颈毛,“汪汪汪”急促地叫着,河水伯跟着狗走到大树脚下。两只褐白色刺猬,带着四只灰黑色小刺猬正觅食,黄狗狂叫声中,两只老刺猬马上把四个孩子抱成一团,齐齐地挤在一起,成了一个大刺猬团。

大黄生气地围着这刺猬团,前爪趴在地面上,后爪刨得尘土飞扬,“汪汪汪”叫得更欢了……

河水伯手搭凉棚嘀咕着,默算着晴了十几天没下雨,地里要雨润下庄稼,早上斑鸠叫么?再看地上忙碌的蚂蚁成了黑团,有雨了。

河水伯拣了块尼龙纸到屋后。老伴过世时,儿女们天南地北的,老伴躺在河水伯怀里笑了笑,真巧,你那年几岁,从树上落下来躺在我怀里。

唉,本想先送你走,我最后打发光阴,阎王老子不留人,我先走了,对不住了,先行一步的享福,你一个人要记得三餐不能漏,人是铁饭是钢。年纪大了少说闲话,莫讨人嫌,养个狗作伴。河水伯每到下雨,用尼龙纸把老伴坟盖起来,活人也怕淋,先人也怕雨。人间与阴间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老伴葬在屋后,河水伯想。反正村庄这山包面临河的一面住着活人,后面是村庄的先人。每年的冬天,老北风一扫,村庄的狗对着坟山上月亮哭样的声腔长嚎着,河水伯心里惶惶的,五生病秧秧的,年年把寿衣放在枕头边,年年把棺材加遍漆,每年到后山看看自己用石头围着的一棺土,五生要爷娘做伴,他不止一次对河水伯说了。五生每年在自己占的位置上种上一棵南瓜,或者一株葫芦,摘南瓜、葫芦时,他会在爷娘坟门口坐一会儿,似乎听一回娘对他唠叨,变天了怎么不带伞,热人空头淋雨易得病,天凉要加衣裳。

在爷娘叮嘱声,五生打个盹,再看村庄倏忽间发现,自己和一只青蛙、一个虫子,一棵草一样,都是村庄的过客,只有村庄不变,变的是人。人一茬,一茬地轮换着住进村庄。

五生长叹一声,站起来对爷娘说,快了、快了,最多今年就来陪二老了。说罢摘的葫芦、南瓜也不要了,直起腰下了山。



黄狗对着五生“汪汪汪”哭样地叫着,河水伯看着五生风快地走进巷子,人影竹竿样长,又有几只狗对着天上月头“汪汪”地叫着、叫着,狗们泪光闪闪,河水伯大吃一惊,掐指一算,五生今年才七十,比自己小二十岁。他长叹一声站起来,带着黄狗来到村口大樟树下,对着一个小洞口说,刺猬呀,你一大家子这几夜多劳点神,办足食物,日里莫出来,村里要办喜事呢!

河水伯找出竹扫帚把村口扫干净,又把樟树脚下石头、树叶清理好,想了想,到坟山的路上有刺蓬、杂草,他摸出镰刀,一点一点地砍开,有坑的路也填平了。

水生伯每天到五生家中陪着坐会儿。五生说,哥,轮到我了,这回跑不脱,我夜夜做梦,都是先人呢,爷娘要我就走,那边凄苦,你看狗一见我就出眼泪,大樟树上老鸦飞到我门口对我叫呢!

河水伯望着五生说,先走先脱身享福,人都有一遭,你先占个位子,去了,见了村里先人多托几个梦我,莫又玩忘了形,你忘性重。河水伯睁大眼睛站了起来。

五生端着碗靠在墙上像睡着了一般。他叹了口气,说,去吧、去吧,声音越说越小,头一歪长长出口气,像是睡着了样。无病无恙地说走就走了。



村庄慌乱起来,前垸后巷人们神色仓皇不安,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几好的老人……

河水伯像是没听见似的,煎了老伴爱吃的鸡蛋,还有一碗糯米酒,他屁股坐在老伴坟前,黄狗蹲在一边。

一个人吃饭几没意思,河水伯看着老伴坟后山那棵巨大的杉树,心里一动,鼻子一酸,喝口酒说,老东西,五生也走了。阎王把我忘了,一个人丢在村子里,有么消息托个梦来。

老了觉少,上床闭会儿眼,转钟睡不着了。河水伯喝口酒,一个人对着老伴说着,想你呀,讨你骂呀,你爱干净,总是怪我不洗澡,吃少了也是挨骂,天热不戴帽子也骂……今儿找骂也没人骂……

一碗酒下了肚,河水恍然记起八岁时,他到那两棵大杉树上掏鸟窝,一不小摔了来,晕了过去。骑在牛背上小姑娘抢着他叫来大人,掐人中,喂糖水,河水睁开眼,小姑娘脸红红的,眼好亮好亮。

以后的日子,小男孩爷娘看见儿子太调皮了,就拜老杉树为干亲。为的是拴住儿子好养,无病无灾。每年过来拜完老杉树,又到姑娘家拜个年。



一晃河水大了,再和姑娘见面,村里有人笑干脆配成一对儿吧。

真的成了俩口子,新婚的第二天,河水挖菜园时,一抬头看见园岸坝边有丛绿油油的小杉树,条状的叶子嫩黄嫩黄的,一丛有上十棵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他一锄头下去挖起来,一棵一棵地栽在园岸坝下,十棵是结婚第二天栽的,也巧昨夜床上也是这棵数,河水笑了。

曰子像杉树叶片样稠密,儿女大了,再到菜园时,有了片荫凉,杉树成了林。那一天树脚下有狗嫩腔嫩调地狺狺啍着,老伴一看,一只油简样胖乎乎的小黄狗一见她摇着尾巴,女人走,小狗也走,女人摘菜,它伏在篮子边,老伴带回了狗。

直到老伴病了,河水伯把园子里最外边两棵最粗的杉树放倒了,先锯成两米一筒放在河里浸了一年,又捞起用石头枕起风干,再刨皮,杉树是姜黄色树心的杉树。老屋做起来时,一垸的老人都来看,有几个人还进去躺了会儿,都说式样大气,树好。老伴一脸的笑说,老头子,就选在屋后栽树处吧,谁先走就在那儿等着……

唉,一语成真。河水伯相信一个人活在村庄里,一只狗,一棵树,一个人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走,冥冥之中是有定数的,黄狗是送自己的,看狗的样子还活得几年,自己呢?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是自己的曰子呢?

不知道……

消息来源:武穴文艺 作者:蔡习超 版权归原著所有 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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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标签:樟树   村庄   坟山   杉树   先人   老伴   刺猬   河水   村里   事儿   说不清   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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