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京山

作者廖陈俊近影


驴行京山

作者:廖陈俊


前些年,随阿浪户外出征过几次后,我便忙不迭地授予自己一个名号——户外运动人,貌似这一标签能让我升值不少。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伪户外人,充其量算半个爱好者,背户外之名,少运动之实,漂泊在外的那些年,家乡的山水总在梦里萦回。


2020年1月,在作协年会上初识彼岸兄,他一脸愕然:廖陈俊是个女士?突然吓到人家,我连忙起身,举杯道歉,并强调,本人是如假包换的户外女。闲聊中才知五年前发在惠亭山水户外网上的一篇帖子,就是彼岸兄策划的,而他正是该网站版主。时隔几年,那次历险仍记忆犹新,原始次生林的山蚂蝗任何时候想起都会头皮发麻,不可否认,那是一条令人荡气回肠的徒步线路。


都在一个圈子混着,又有户外同好,桌上自然热闹。又见彼岸随和,便觍颜请他下次活动约我,他爽快应允,你等着,过几天娘娘寨看雾凇去。


冬天没有雪,四季便不完整,人生也少了许多诗意,期待自不必说。彼岸果然守信,没几天,就来了消息。


一大早,在建国面馆与几个扛着大背包的人汇合。与彼岸只一面之缘,坐副驾的高个子一身迷彩,身手矫健,一看就是个强驴,另两位也不俗。车上才知他们不只是驴友、“鸟人”,还有一个烫金名片——摄影家。一不小心和这些“家”混到一块,这使逮着什么都敢拍的我深感惶恐。进山途中,我不大插话,只管竖起耳朵听他们说道,什么寿带鸟啊,秋沙鸭啊,当然,话题绕不开他们爬过的山,走过的路。


在这些户外达人眼里,京山的每一处山水都有个性。三月去仙女山看蒲公英;夏天鸳鸯溪可漂流,美人谷好嬉水;深秋去睡一睡梅子凹的草;冬天看雾凇不必出远门,一场寒潮袭来,娘娘寨的王老头来个电话,伙计们就可立马开拔。


老道山、香山观、抓谷寨、龙凤寨……他们嘴里不时嘣出些新鲜地名。这些山在我闻所未闻,更别说涉足了,而他们就像逛自家菜园,四季野果随意采撷,山河美色尽收囊中。我暗里握紧拳头,得闲了一定恶补户外功课,争取早日转正。


虽是寒冬,沿途依然墨绿苍翠。望西北方从主道拐入一条岔路,左边山坳里先是冒出少许积雪,越往里,一洼洼白雪不断使我惊叹。随着山势拔高,路面冰冻,越野车“嗷嗷”吼叫着往上爬,司机一言不发专心驾势。七弯八拐,我们的坐骑终于在一幢土屋附近刹住。土屋背靠山丘,老灰瓦的屋顶上方袅绕着一缕炊烟,一条狗“汪汪”着报警,紧跟着出来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他正是彼岸兄安插在娘娘寨的“眼线”王伯。


王伯热情地迎上来,喝住狂吠的狗,说前天夜里下过雪,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顺着他的指头看去,远处的山头果然白茫茫一片。“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此时对古人这话特有感觉。


禾场边一棵树上挂着许多拳头大小的雪坨坨。见我惊诧,彼岸兄说,这是冻梨。天寒地冻时节山里竟有这好东东,一时我的味蕾已在想象中比对冰糖葫芦和冻梨哪个更爽口。要不是头回来,一定向王伯讨一个尝尝。彼岸兄塞给王伯一提酒,寒暄几句,我们从屋后的坡道鱼贯入山。


城里只蹦了几粒雪粒子,山里却是落了一场大雪的模样,一脚下去便是一个脚窝。上山路被积雪覆了个严严实实,几条强驴拄着登山杖躬身前行,一副闭着眼也不会走岔的笃定,表明他们已来过多少回了。


在一处叫“六间(gan)房”的地方稍作停留,看来这是娘娘寨的首个打卡地。也不知是驴友赐名,还是从前沿袭至今,点着指头一间间数过去,左右相对正好六间,只是房已不在,仅剩几堵石头磊筑的二三米高的墙体和白雪掩盖下的屋基。


越往上积雪越厚,雾凇渐露峥嵘,草茎玉枝垂挂,松树银菊绽放,从半山腰到山顶,白茫茫一片,高远的山巅如烟似雾,模糊了山与天的边际。若登高驰目游怀,四五点红黄蓝在玉山间游移,是否如丹青妙手无意撒落在巨幅素帛上的几粒颜料呢,对雪景有限的认知遏制了我的想象力。


若非亲见,谁能想到京山北部的山岭竟雪藏着这样一处胜景。我分明看见,冰雪女神从她那银色大氅下抖落一场飞雪,一夜之间将连绵青山妆点成一个冰雕玉砌的童话世界。


因其中一人腿疾,不得不中道折返,好比饥肠辘辘时刚扒了几口却被撤去饭菜。很感激彼岸兄的捎带,不妨将未尽之兴作为再访娘娘寨的契机。



娘娘寨归来没几天,新冠疫情大爆发,浪迹江湖的自由被剥夺,唯有响应政府号召龟缩再龟缩。所幸与亲人相伴,还有文学和朋友这些美好的事物成为心灵的避难所。


2020平安度过,庚子年之劫似乎已经终结,年末岁尾,禁锢已久的心情是时候放飞了。


此次出行的始作俑者不是某人,而是与某人有关的一篇小说——《访梅子凹》。该作家十分可恶,极尽诱惑之能事,美词锦句熟稔于心,各种修饰巧妙运用,使读者奔赴一场视觉与感官交合的盛宴,让你生出不走梅子凹,人生就不圆满的念想。于是,翻过黄历,查好天气,你纠集我,我召唤他,包括作者胡中先在内的五人一拍即合。


一个晴好的冬日清晨,胡作家老早去工地巡视后赶来,去年他二访梅子凹,因不熟悉路线,兜兜转转到天黑,梅子凹的影子都没见着,他对此行的期待可想而知。陈老师特地请假,背上小DV汇入我们的队伍,同行的还有李刚兄,初次见面却并无违和感。燕子来梅子凹就像回娘家,沿途有多少道弯山上有多少块石头梅子凹有多少棵树,她大概也能脱口而出,自然地,导游非她莫属。


七弯八拐的乡村公路把“五人帮”带到一座小村前,燕子指着不远处山上类似于防火隔离带的黄色坡道说,我们就从那儿上山。深吸一口清冷的风,整整行装,小分队开拔了。


荒芜的田野里仅剩尺高的稻茬,小说里的一个重要道具——苦辣菜随处可见,故事大概就从这里开讲了。一年下来乖乖地守着这条小命,腿脚都不灵便了,眼下不妨把一块块田野当作一个个大陆板块来走,把这条绵亘的山脊当作喜马拉雅来攀越吧!


没走几步,路边几块预制板挡着的豁口呈现眼前,若不是燕子提醒,我们很难发觉这个低矮的土坡里居然掩藏着大名鼎鼎的宋家风洞。我那贪恋山水的毛病在初中时就初显端倪,同桌说永兴南庄有个洞,叫风洞,风洞有书本上双龙洞之莫测深险,风洞外的山有天下岱宗之雄奇俊秀,于是在一篇作文里乘上想象的翅膀尽情遨游过一回。真真到来,仅在洞口停留几秒,一股阴森之气便使我仓皇逃走,来到太阳底下接受阳光的温情抚慰。三位男士恋恋不舍地出来,说下次带强力手电筒邀几个胆大的再来探个究竟。


爬上山顶俯瞰脚下,颇有几分“一览众山小”的况味,村落稀疏,纤陌交通,不闻鸡犬之声,不远处被挖掘机蚕食的山体袒露着褐黄色的脏腑,西边极目处矗立着几管与山齐高的建筑,他们说那是金兰水泥厂,灰头土脸的天与地拜那些大烟囱所赐。


辉斌老师胸前挂着的摄像机像吊着一副望远镜,一副山大王驾势。登上山脊,他不容分说地命令我们摆成一排面带微笑拿出激情大喊“梅子凹,我们来了——”对这套仪式我颇觉别扭,只随着他们的呼喊无声地对了个口型。


小分队循着山脊在黄澄澄的草海里起伏,想起胡作家这样描绘梅子凹的草:


前前后后,远远近近的草浪在涌动,此起彼伏,发出或大或小或轻柔或急促的“窸窣”之声,时而欢快悦耳,时而缠绵悱恻。草茎或东倾,或西斜,或北仰,或南俯,不拘一格。像是地面上刮起的风,又像是地底下吹出来的风,使得草茎们向不同的方向摇曳……草茎的颜色也不一样,有的一片片成褐色,有的深黄色,有的浅黄色,还有别的与黄色相近的种种颜色,一大片一种颜色,泾渭分明,互不掺杂,像是举行万国庆典活动的一列列方阵。那些什么萧森、肃杀、枯败、颓废的字眼怎么也不可能和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联系起来。梅子凹的草是大自然杰出的舞蹈者、演奏师……


不来梅子凹,我会以为这是作家的编排之辞,或者说是文字的魅力所在;踏上梅子凹,才知他是调动六感所作的描述。家乡的丘陵之上竟藏着一片如此广袤的草原,我不由惊叹,它是京山的呼伦贝尔!梅子凹的草看似柔弱,它们相互牵绊交织,以整齐划一的姿态摇曳着,翻滚着,绵亘十几里,横跨几座山脊,汇集成一片黄浪滔天的海洋。穿行在没膝的草丛,我的思绪随草浪沉浮飘荡,这里的每一棵草是不是都对应着地上一个人呢?左手边这棵摇曳出优美弧度的一定是燕子,前边那棵茎叶宽大的赭红色茅草是小说家,我呢,只能是石头缝里最不起眼的那株,一阵风过,便淹没在梅子凹的黄浪里。想到这里我笑了,你怎么也“黄浪”起来,这可是胡作家的原创啊。两只黑鸟“呼”的一声从草丛里飞出,望着它们划过的轨迹,我在心里说:抱歉,惊扰了你俩的好梦!


梅子凹归来,陈辉斌连夜制作视频,开篇赐名——兵兵、中中、刚刚、燕燕、俊俊。燕子说,咋还莺莺燕燕了?小说家眉飞色舞:哎呀这名字好亲切!以前祖母和老娘就这么喊我的,像回到了小时候!


二话不说,“五人帮”不再客气地称彼此为“某老师”,在一声声“哥哥大大娟娟,风风韵韵般般”的叫唤里,人均年龄五十开外的我们仿佛回到了少年十七八,这一天,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家园——相约梅子凹微信群,群主非陈辉斌莫属。


2021年6月,刚刚远赴上海经营他的小家去了,我们不舍也无奈,只盼他早日归队。


2021深秋,群主兵兵决定深度勘探宋家风洞,再访梅子凹。消息一出,十来条好汉应声云集,其中包括几位教育界一等一的高手。因建制扩大,群主另建“走遍京山”群,“相约梅子凹”群作为五人的私人领地继续保留。把群名定为“走遍京山”,不难窥见群主豪情,像誓言一样坚定,又像火一般热烈——京山不走,何以走天下!


自从找到自己的队伍,我等就有了人生信仰,平凡琐碎的生活也多了期待。


男人女人无不是好“色”之徒,听说去观赏一半湖水一半火焰的红杉林,义工联春阳会长闻风而动,为走遍京山群注入新的活力;黄大记者隆重加盟,他的烫金名片是一张绿色通行证;摄影家咏梅携几朵梅闺蜜欣然入群。


初冬的阳光穿过树梢筛下缕缕金线,由黄渐红的红杉林曼妙如一幅油彩画,浪漫因子在林间温柔生长,影视里的童话仙境找到了现实版。


行走江湖的人大多身怀绝技,不遇到对的人一般不轻易出手。御用摄影师咏梅一会儿手机一会儿相机忙个不停,别看她娇小玲珑,往人前一站,她就是全场焦点,所有人乖乖就范。爱臭美的哥儿姐们只负责摆Pose,拍“艳照”。


山有远近,人无高低,每个人都是驴友和兄弟,也是不可或缺的快乐一份子。自然,入乡随俗,各位先后有了自己的专属驴名,段段、开开、橡树、老黄牛、董不懂……



芳菲四月,万物可爱。春天轰轰烈烈向前奔去,户外人一路紧追。


清明小长假,群主兵兵振臂一呼,应者云集,4月5号清晨,十几匹人马分乘三辆车向偏头山进发。


偏头山位于京山与钟祥交界的孙桥镇五泉庙村,距市区40多公里。燕子第一次提及此处“以原生态存在着”我就暗恋上了,毫不夸张地说,此行蓄谋已久。


沿路人烟稀少,乡村公路尽头竖着一块显目的标牌——鸡鸣寺林场,环顾四周,只见林海莽莽,并无寺庙痕迹。山脚下横着一排养殖场,不闻猪的“哄哄”,想必赶在年前出了圈。场院前桃树数行,行间油菜花潮字退去,细长的菜籽荚披挂上阵,右坡下是一块玉米地,新苗托起两片亮绿的尖叶,正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田园风光。路过场院的瞬间,我以一枚吃货的敏锐,一眼瞥见里屋横梁上悬挂的腊肉熏肉和各种山货,顿时馋虫肆虐。


把车停在养猪场背面缓坡上,抬眼,群山萦抱屏立,好似一群顽皮少年你扭着我我绞着他横亘在苍穹之下,正对面的一座略冒出头,山顶向右倾斜,愣小子一般歪着头探瞰山脚下的不速之客,这就是偏头山无疑了。


还没走出几步,老柳悻悻地退回车上,是望山生畏,还是怜惜脚上的皮鞋了?倒是橡树伉俪及新驴友思思与她的小伙伴一腔豪勇,高歌猛进。


据来过偏头山的某兄透露,以前的上山路都是附近山民打猎砍柴和挖树蔸踩出来的,他们靠山吃山,野猪野兔、对节白蜡、映山红、兰草、松菌……都是甩手就能变现的好货。后来国家禁枪,明令禁止乱砍滥伐,退耕还林,加上近几年政府致力于精准扶贫,积极拓展致富门路,山里人过上了好日子,保护生态家园,为子孙留下绿水青山,已成为山民共识,因此原有上山路径早已被落叶朽木覆盖,无从探寻。


四月春深,“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燕子不愧为一名称职“导游”,她说刚刚过去的三月是偏头山最美的季节,漫山桃花飘红,野樱飞雪,杏花染霞,有上次照片为证,一小帅哥在盛放的桃花间作陶陶状。现在踩着春天的尾巴还能潇洒走一回,等过了清明,蛇虫蚂蚁出洞就不宜爬山了。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燕子打头阵。别看她戴一副眼镜,青春靓丽,殊不知她是走过许多胜景的强驴,早在六年前就来过这里。户外人求新求险,一般不走回头路,但她为了遂驴友心愿,强忍着胳膊肘的疼痛,带领大伙再闯偏头山。


目测偏头山,相对高度100米上下,巍峨、陡峭、险峻之类词汇显然不适合它。荆棘、灌木、乔木错杂丛生,森林覆盖率90%以上。生态多样化决定了上山难度系数,地表尽是腐叶浮土,脚桩一个不稳人就扭捏摇摆起来,不是倒滑几步,就是摔个大屁墩。


有时似乎探出一条路,还来不及欢呼,那印迹重又隐没到落叶里去。刺丛伸臂,古藤当道,没带镰刀,也无软猬甲护身,唯眼观六路小心避让。饶是如此,惊呼声仍不时传来,不是这个手指扎了刺,就是那个的袖子跟荆棘亲密上了。头领叮嘱,万不可使蛮力,只能一根刺一根刺地褪下,把刺条牵到一旁,便于后面的驴友安全通过。


山上有一种刺藤最难招架,我叫它“狼牙藤”。这家伙大概从没见过新新人类,堵路设卡,步步为营。它呈锥形,底部宽大,刺尖锋利,给人碰上就是一个血窟窿的惊悚之感。长相慑人不说,还具攻击性,撩拨羁绊、横扫竖拉、撕咬硬拽,手段五花八门,衣服划破,扯一道血口子是小意思,最具杀伤力的,是它阴险地蛰伏在不是路的路上,一脚下去,皮鞋、球鞋、休闲鞋都不堪一扎,更别说皮肉之足,好在我们都成功避雷,免遭黑手。路途如此险恶,不由暗暗佩服老柳的明智。友情提示,跋山涉水,一双中帮登山鞋是户外必备行头,“骆驼”尤佳,强烈推荐。


越关隘,过险阻,一路披荆斩棘。想起年轻时喜欢的一句话:“我把荆棘当做铺满鲜花的原野,人间便没有什么能把我折磨。”现在想来,扎根刺也会喊妈妈的年龄,不过是拿它装酷罢了。人到中年,尝过艰难苦恨,才日渐体会人生也是一场丛林穿越,芒刺在背,无路可退,只能把斑斑血渍当作沿途盛开的鲜花,勇往直前。


某资深玩家有句名言:“怕苦累莫来户外,图清闲另去他途。”意在激励驴友要敢于吃苦,乐于享受吃苦,向体力和意志发起挑战,才能体会“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酣畅,领略人生高处的最美风光。观景游心,高浓度的负氧离子兴奋着众驴的副交感神经,一身湿气随汗水排出,浊气被山风涤尽。


户外群的凝聚力来自组织,该组织的核心就是群主。群主这活操心费力,从策划邀约到出发返回,再到图片、视频的后期制作,操着卖白粉的心,赔进卖白菜的钱,有时还落得一堆抱怨。


兵兵是大家一致推举的首领,也是我们的御用摄影师之一,相机随时“咔嚓”着,时不时诱导部下摆成一排高呼革命口号,并亲自挤眉弄眼,示范剪刀手。跟我一样叛逆的不乏其人,但他那热切的小眼神一扫过来,让人觉得不配合都对不起他的热望,于是齐刷刷呲出八颗牙,“茄子——”


兵兵遥望山顶方向,口占一绝:


偏头山顶石头大,

路陡山高咱不怕。

荆棘刺丛好信步,

一群快乐老邪巴。


感谢群主口下留情,没给大妈们赏个“老娭妭”!


说到“娭妭”一词,可绕不过董不懂。董不懂肚里的干货跟他的体型绝对匹配。据后来也成了驴友的京源村土著林书记介绍,京源山上有个林家寨,林家寨又分南城北寨,山上有大小泉眼七口,罐儿泉、碗儿泉、猫眼泉……还有一个名“娭妭泉”的。某日,老书记陪一行文史地质专家来此考察,看着那清清浅浅刚好注满一汪的泉水,董不懂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娭妭出水——环顾左右,正为这旷世绝对得意呢,一旁有人幽幽对曰——老汉流涎。不是别人,京山文坛泰斗程义浩先生是也!


山上难以腾转,但并不妨碍董不懂才艺展示。一根杯口粗的葛藤从天而降,在距山体半米处向上回旋呈 形,形成一个天然秋千架。他老哥眼疾手快,双掌往两股藤上一拽,丹凤眼一瞪,一屁股撂上去,口呼“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买路财还没出口,那秋千架突地“呼啦”一声坠下,把个山大王硬生生掼在地上!


一干人先是来不及反应,待看清真相,一个个笑了,笑得放浪形骸,没心没肺,平时的君子淑女体面早扔爪哇国去了。


真是的,把自己的欢乐寄托在别人的尴尬上,忒不厚道!


倒是剧中人处变不惊,一骨碌爬起来掸掸衣裤上的碎叶浮土,抱拳冲四周一拱:

哎哎哎,肃静肃静,都过来听我一言!


大伙收住笑,凝神倾听。


董不懂“吭吭”两声,正了正大头上的帽沿:


游过山滴玩过水滴,挎着相机不怕累滴,敢走夜路不怕鬼滴,跟蚂蚁亲过嘴滴,被驴子踢过腿滴,听我说哈,本人摔个跟头也不后悔滴,你还笑你还笑!还笑明朝就成一个大豁嘴滴……


有如此可爱的段子手相随,你还来不及忧伤就被他治愈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驴队里不乏龙凤之才,天文地理,遗闻逸事,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是徒步中必不可少的冰镇红牛。


段段的诗词在京山半边天里独领风骚。日常烟火的细枝末节,赏月、观花、小酌、遛狗……雅事俗务信手拈来,从中不难窥见一个有情有趣的快意人生。两枚极品相见,分外眼红。


石头缝里拱出一棵大树,十几根枝桠八方伸展,撑起一片绿荫。大伙贪凉歇息,或坐石上,或倚树枝,或爬高上低,或枝杈间探头狐媚一笑。段段眉头一皱,有了!


董不懂,对对子玩玩?


对句可是董不懂的拿手菜,他哪经得住如此撩拨,张口就来:鼠无大小皆称老,

段段老师出身,显然,董不懂没安好心。可段段是谁——鹦有雄雌都叫哥。


董不懂作猴状双手往树上一攀:孙行者。


段段秀眉一挑,秒回:祖冲之!


第三轮段段出题:细羽家禽砖后死,


这边“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粗对细,毛对羽,野对家,兽对禽,石对砖,先对后,生对死,粗毛野兽石先生!


幸好在坐的没石姓,不然躺着中枪。


打个平手,董不懂铤而走险:赏花下马。


我以为段段会接“知味停车”,却见她右臂一扬,抡出个响指:摸黑上床!


好个“摸黑上床”,由娇声软语的段段嘴里爆出,比那铁嘴铜牙纪晓岚更多了几分痴嗔可爱,大伙无不咂舌叫好,林子里的鸟儿也“轰”的一声鼓翅欢腾。新驴思思冲我挤挤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群文化人太好玩了!


能与段段匹敌的只有开开。开开表明沉着冷静,老是拿“眼前有景道不得,段段题诗在前头”稳住师姐,其实内心的小火苗早就窜起老高,不用怀疑,从上山一刻起,她的诗句就在酝酿之中了,适时适地,必与师姐来一场偏头山论剑。


爬山爬得热汗涔涔,开开却精神十足,她一马当先,占据制高点给大伙拍照录视频,还用她那语文老师的标配加一段画外音。汇源锅锅深情辽阔的男高音响彻山林,俩人还不时秀个恩爱,毫不顾忌其他汉子感受。董不懂见状,又是绣口一吐:你俩这是茅厕里扔炸弹——激起公粪啦!


且爬且闹,且歌且笑,登山本不轻松,加上爆料不断,大家口干力乏。中场休息,各自找平缓干燥的地方坐下。阳光透过树梢,洒在树下的姑娘小伙身上。


首领兵兵又在点数了,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数来又数去,一二三……老柳在看车,应该十四人。再数,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数来又数去,一二三……还是十三个脑壳。大伙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十四号呢,报数,十四号哪去了?


还是段段灵光,一拍脑袋:老苏!是老苏!


挨个瞄去,果然没了老苏影儿。啥时候掉的,是跟老柳一起撤了,还是脚力不济掉了,还是……


老苏何许人也?大名苏祖泉,网名白水的。打第一眼看到这名,我就暗里呼他“苏老泉”了,谁叫他在这帮驴友里年岁最长且与苏轼他爹仅一字之差呢?


“苏老泉”是去年去梅子凹看草时随段段一起入伙的,段段的贴身跟班还有一只叫小毛的漂亮狗狗,那天两人轮流抱着毛毛走出十几里草原,大伙打趣,瞧这一家子!难怪,他们仨都属狗。之前开开介绍,老苏是京山诗词界好手,诗库储量无人能及。还没现场聆听一回,咋就给弄丢了?


丢了伙伴,段段急,大伙都急。山上没信号,林木茂密视线受阻,一干人扯起嗓子喊:老苏——苏哥——苏老泉——


真是叫山山不应,叫树树不灵啦,四野的鸟儿“簌簌”飞起帮着找人。


事实上,在我们急得冒烟时,苏兄正单枪匹马另辟蹊径独闯偏头山。不久,在有信号的地方他回过话来,段段狠狠地嘘出一口气,抚抚胸口。


真是个老顽童!山深林密,擅自脱队,万一崴了脚,或摔倒,或踏空,或遭遇野兽,后果可不仅仅是玩失踪这么刺激的。


有着多年户外经验的小张建议,为出行安全考虑,户外群务必建立正规户外机制,设领队、中腰、收队,群友们应严格遵守户外纪律,不许单独行动,更不许擅自脱队。我点头称是。


边耍边爬,猛一抬头,一块巨石挡住去路,仰头上望,顿时傻了眼。石头大概三层楼高,正面刀削斧劈一般,两旁老藤杂树夹持。正寻思这是不是女娲补天留下的第36502块石头,燕子大喊,到啦!


仰头看去,眼前明明是方方正正一座石山,山下看怎就成一歪脑壳呢?驴友们一阵嚷嚷,爬山还没过足瘾呢,这快就到头了?恨不得退回山下再爬一回。背靠石山,各种搞怪留影小重唱大合唱不提,“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唱着队歌,回想一路汗水,我沉醉在这美妙的旋律里。


偏头顶陡峭如此,不可强攻,只能智取。中中一个鱼跃跳上左边一块突出的石头,我随身携带的武当道长开过光的拐杖此时大显神威,中中在上一手勾住杖头,底下的人握紧杖尾借力而上,跃上巨石中腰,绕外围迂回抵达山顶,大伙如法炮制,相继跟上。


所有人成功登顶后,一个声音从东边传来:我——来——啦————


一顶小红帽从树丛里钻出,是老苏!“苏老泉”终于结束游离态回归革命队伍。至于他是遇仙还是遇妖,无人追问,平安归队就好。


山高人为峰,矗立山顶,每个人都是一座山峰,彼此独立而不孤立。中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在最高处,方圆几十里顿时鸦雀无声。别看他平时低调慎微,骨子里压根就是个胡也狂先生,只是他狂得不动声色。再来一波鹰隼试翼,害得大伙把包含“文武”二字的成语在脑海中搜了几个来回。


登高远眺,春风浩荡,但见南面冲畈平畴辽阔,麦田油菜地错落相间,小水库大堰塘星罗棋布。回望背后,一条山脉自西北向东南逶迤而去,大洪山余脉层岚叠障,风光无限。大京山,还有无数座山峰等着我们攀登,去遇见更高处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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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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