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享福的碎姨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16年了,我也由懵懂的少年步入中年人的行列,虽没有谢顶,却也油腻。如今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房贷,更能体验的到为人父母的不容易。这些年总想提笔写写我那艰难的母亲,以此缅怀母亲大爱,曾多次提笔,又把笔放了下来,不知从何处落笔,不敢触碰心中的那道伤痛,满心的愧疚感,最终还是没有写出一个字来。

读过这么一句话说,忘记了过去就等于背叛。我不曾忘记过去,也没有背叛我的初心,奈何这操蛋的社会,把我的初心强奸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做了一个为生活奔波的平庸者。

今姨家的表哥,长我十六七岁,喜好文墨,撰写了这篇没有享福的碎姨的文章,时间跨度比较大,记录很多我不曾知道的事情,感谢表哥文章,让我对母亲的一生又进行了一次追忆。

下面是表哥的文章,是他下班之后,照顾正在康复二姨的空档时间中写的,陆续的出了共5篇连载,用时月余。其文如下:

(一)

妈,你看,谁来看你了?

噢。娘睁开眼睛,能知道,叫不出名字。

姨,我是亚军。今个儿和我媳妇从咸阳过来看你来了。一直在外头跑,多年都没看你。

姨就成这样子了,好起好不了,死起死不了。娘挣扎起身,坐在护理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姨,你侧面和我妈像得很。这些年,一提起我妈,梦见我妈,我就哭,就淌眼泪。现在,我们姊妹三个都住到咸阳,我妈要是活着,就享福了。可惜走的早了。亚军动情地说。

正月初十那天,上班前,姨夫发来微信,亚军和妻今天坐车来看他姨,已坐上车。

好。到了打电话。给姨夫回了微信,就不时地看手机,等候来客的消息。

大概十点左右,收到亚军微信,哥,我快到了,发个定位。

你在车站门口等,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你忙着,我打的过去。

今天有空,可以接你。路不远,打的划不来。

车站门口,站着一个中等微胖的小伙,一眼就认出碎姨的儿子周亚军。自从碎姨走了,那年舅家待客见过一次,十多年了再没见过,猜想年龄,三十七八了。

哥,等会儿,我媳妇还没出来。

好,你先等。我买烟去。烟店不远,亚军也跟了进来。

哥, 你抽啥烟。我说,没固定牌子,平时爱抽软延安。问老板,没货。就买了两包细支兰州。亚军掏的钱,让我有点尴尬。

哥,没事。多年未见,买包烟也是兄弟的心意。等会儿再给姨买点水果鸡蛋。

不买了。姨吃不了。

哎,姨病了,加强营养,恢复得快。

出了店,亚军的媳妇也出来了。坐上车,很快到了住处,见到了娘,我精心陪护的“七十八床”。

碎姨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也是我娘的碎妹子。活着的话,今年该六十六七了。2007年,也是外婆外公走后的第三年,她患病离开人间,安顿那天我去了,灵堂前上香,凝视碎姨遗像,悲情顿生,眼泪也淌,可怜的碎姨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碎姨出嫁的时候,我还小。不知吃宴席没有。已经记不起来了。后来听舅家一个老亲戚埋怨,谁给说的媒,地方远,伙数多,过活穷。

记得有一年冬天,外婆让我和一个表弟,给碎姨的娃送棉衣。听说走路,我有点不愿意,外婆哄我,不远,送到了你姨给你做长面。

那天不知歇了多少回,让我第一次尝到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现实滋味,还有“借问周窑何处有,孩童遥指慈母沟”望眼欲穿的急切心情。那时,我还是少年,十二三岁,过了苏坊,一路弯弯转转,走了十几里,一脚踏进碎姨门,小腿儿立马变软。(待续)


(二)

记忆中,碎姨的老屋门朝北,偏厦土房,院子窄长,前后有树。前院靠门口处,有一间低矮的简易小厨房,和我家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屋布局有点相似。

进了门,一个叫姑,一个喊姨。碎姨出来了,心疼两个娘家客,端来小板凳,招呼我们坐在院子。一会儿,小厨房里传来叭嗒叭嗒的扯风箱声。我进去,想帮碎姨烧锅。年轻的碎姨笑着说,路远,把腿走疼了,你好好歇着,姨给你做长面。

至今记得,就在那个小土院,我吃了碎姨端来的飘着韭菜和鸡蛋花的长面,也许走饿了,吃面时连汤都喝了。那天姨夫没在,家里除了碎姨,还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大娃,坐在偏厦土屋门口安静地看书。问碎姨是谁?碎姨说,你姨夫他兄弟,上高中。后来得知,姨夫这个兄弟通过当兵考上军校,也是个书法爱好者。

吃了面,我要回,碎姨放下手中活,把我们送到村口。那是碎姨二十五六吧,姨夫当过兵,她一定看上姨夫的军人气质,才嫁给了他,才义无反顾地走到了这个地处东原深处背靠大沟的穷村庄。回来时,走得快,一路看风景,嘴里哼着少林寺牧羊曲,走到苏坊街道,在供销社商店还给老师捎了一盒回形针。问女售货员,买一盒曲别针。说了三遍,不见动静。我指着货架上,就是这货。驴模样的女售货员瞪了我一眼,狠狠地把一盒回形针撂在柜台。出了商店,我对表弟说,这女咋歪得很,和我碎姨差的远。狗日的苏坊供销社,给我的少年留下了极不友好的印象。

回到舅家,给外婆说了声,东西送到了,我回呀。外婆高兴地问,你碎姨好着吗?娃乖着吗?都说啥咧,你给婆说完再回。

因为要给老师送回形针, 我心急了,只说了一句,我碎姨啥都好着呢,让你包处心了(操心)。

碎姨家确切地址,乾县周城乡红星村周家窑。

(待续)

(三)

因平时不走动,每年正月初四,舅家待客,碎姨和她的两个姐姐才能见面,互拉家常,诉说姊妹情,温暖外婆心。待客那天,常见碎姨深入厨房灶火,帮妗子捡菜烧锅下面,忙个不停。客人坐席吃毕,她才吃饭。小时,外婆曾对我说,你碎姨家远,过活难,你和你大姨家可以不走你碎姨,四个你舅要走你碎姨,婆死了看不见了,也就心干了。在外婆眼里,大姨跟了干部,情况好,我家情况还算过得去,只有碎姨艰难些,需要娘家帮助,不能不管。

八十年代初,碎姨分了家,划了一院新宅,对白手起家的她和姨夫而言,当时要盖一座土木结构的房子,相当不容易。那年,年轻的碎姨和碎姨夫,靠种庄稼卖粮,买砖瓦,购木料,打胡基,和麦草泥。盖房时,多亏木匠三舅,带着表哥(大舅的儿子)放线挑桑,捋木架梁,撂胡基,抹泥墙。新房落成之日,碎姨累倒了。外婆得知后,放心不下,在碎姨家住了多日。

后来,碎姨夫学了木匠手艺。外出打工。家里的农活家务活,全靠碎姨一人承担。高温天气,酷暑难耐。她钻进玉米地浇地,有时轮上晚上,碎姨打着手电筒,穿着水鞋,跋涉田间,夹棱挡水,不留死角盲区。沟里的旱地种菜籽,收获季节,肩扛担挑上斜坡,村中老人皆夸赞,说我碎姨人勤瑾,能吃苦,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九十年代,武功乾县一带兴起养牛热。碎姨动员姨夫养牛。养牛是个出力活,收草打料,喂牛饮牛,拉土垫圈,挤奶买奶,两个人起早贪黑,忙个不停。有时牛耍病,还得请兽医。记得有一年,牛耍病了,多日不吃不喝。那年一头牛价值不菲,相当半个过活。碎姨坐卧不安,骑车回娘家,向三舅讨要土方子,学给牛脖子按摩的方法技巧,经过治疗,牛又吃草了。碎姨放心地笑了。

(待续)

(四)

勤劳的碎姨,用她勤劳的双手和汗水,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下希望,收获喜悦,为的是家有余粮,心中不慌,为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吃有喝,健康成长。

九十年代中期,碎姨和碎姨夫通过种地打工,攒钱盖了一座平房。有一年夏天,我骑摩托带我娘去了一趟碎姨家。碎姨高兴地给她老姐做了一顿韭菜辣子面。吃了饭,姐妹俩坐在院子拉家长,话丰年,我爱闲转,转到村外的大沟畔,参观住过人的废弃窑洞,俯视沟底一方荷花塘,还有一溜一溜斜坡地,开过荒的庄稼。这里的地形地貌,和我的家乡漆水河畔有所不同,沟深坡陡崖高,有点像陕北高原的地貌。

人都有适应自然环境的能力。站在沟畔,我似乎看到碎姨劳动的身影,听到了她和村里妇女说笑的话语。在这个叫周家窑的小村庄,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把自己锻炼成女汉子,好媳妇,好母亲。

碎姨的大女儿,我有印象。娃大了去南方打工,有一年回来,姨夫引到普集找许智峰(诊所)看皮肤病。在我家住了一晚。记得姨夫进家门,执意要换鞋,被我阻挡。那晚,和姨夫聊天时间长,他给我讲当兵的经历,枪械原理,射击原理等军事方面的知识。问及家事,他笑着说,你姨心紧好强,逼我出门挣钱。姨夫会木匠手艺,闲不下,挣不了打钱,养家还凑活。哈哈,人生就这样了,不偷不抢,本本分分作人,平平淡淡过日子。

碎姨的儿子个头不高,印象中,小时候虎头虎脑,性格开朗。学生时代,热爱文学,也有组织能力。高中毕业后,他上了汉中航空学院,给碎姨争了气。谁知大二那年,五十出头的碎姨患病走了,给碎姨夫带来沉重的精神打击,也让三个孩子失去了母爱和靠山。

那年那月,听说碎姨病了。那时我娘的腿好着,和舅家人一起去医院看望碎姨。大清清早,蒙蒙亮,在去苏坊的路上,我大骑摩托带着我娘,因道路修补,路面刻槽,没看清路况,车滑倒在地,人也拌倒了,所幸无酿成事故 。看了碎姨,电话里,娘我说,病不好,医生让准备后事。记得那是夏天 ,我在咸阳141预备役军训七日,结束后到市人民医院看望碎姨。那时碎姨意识清楚,接过我的手机,和我娘通了五分钟话。姐,我不行了,我走了,娃没人管么。我娘说的啥,我没有听清楚。放下电话,我不忍心看碎姨胳膊上发青的皮肤,含着眼泪安慰她了几句,就离开医院。

安顿碎姨那天,我和大姨家的表哥去的,半路吹风下雨,把花圈淋湿吹散了,在苏坊又买了一个花圈。走到村口,舅家一大帮人也来了,为碎姨送行。出殡时,我娘扶着棺材边走边哭,喊着碎姨的名字秋宁。大家都伤心,都难过,也都埋怨碎姨把病耽搁了。

灵堂前,已经出嫁的碎姨大女子,披麻戴孝,撕心裂肺地喊着哭着,儿子亚军念着自写的悼词,声泪俱下,把村民亲戚听得落了泪。

碎姨走了,一家人该怎么活?唯有自强不息,才能走出困境。

(待续)

(五)

碎姨走了,埋在东原,从此不再回娘家,看她的哥哥姐姐了。她走了多年,没人敢告诉我年近八旬的大姨,怕她伤心过度,发生不测。大姨有时念叨,鬼妹子秋宁,为了她过活,把人忙背的,一年都见不上面。当过某军工厂领导的大姨父,对大姨体贴入微,关爱有加,就哄她说,人到南方打工去了,路远没假,过年不回来。大姨听了不知真假,也就不问了。这些年,她应该知道碎姨走了。

外婆共有七个孩子。大姨最大,接下来是大舅,我娘,二舅,三舅四舅碎姨。碎姨先走了,没过几年,二舅也走了,都是病不好。

碎姨走了,听舅家表弟说,一段时间,碎姨夫经常一个人深更半夜,走到碎姨坟头,静坐半天,也不说话,像得了抑郁症似的。孩子四处找,后来摸到规律,只要人不见了,就到碎姨的坟头找他,八九不离十。

那些年,儿子上学,两个女儿进城打工。碎姨夫呢,也慢慢地走出丧偶的阴影,锁了门,背上行李,跟着建筑队东奔西走,常年打工做活。出门挣点钱,比种地强,人忙了,心也就踏实了,不那么孤单寂寞了。

记得有一年,給他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咸阳,他声音洪亮,我在长武干活呢。

后来,儿子亚军毕业后,先在陕飞上班,后去了杭州,再后来,不断跳槽,最后稳定在西安一家地产行业,靠能力打拼,靠诚信立业,一步一个脚印,当上项目经理,定居咸阳。碎姨夫的两个女儿也没有让大人过多操心,嫁到咸阳,跟了勤瑾娃,有车有房有手艺,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孩子生活好了,碎姨夫也就轻松了,心宽了,不再打工了,专门接送孙子上学,时不时发个朋友圈,晒当年当兵的飒爽英姿,如今儿女们的幸福生活。

断断续续写了几篇没有享福的碎姨,碎姨夫看了就留言,文字不多,很有文采,今抄录几句,1.风过无痕,雨过无尘。岁月峥嵘,无法挽回的疼痛。2.柔肠寸断的悔痕,欲哭无泪的伤痛。

回忆不仅仅是记录过去的岁月,缅怀远去的亲人,更是通过普通的文字或讲述,告诉亲人后人,生活似海洋,人生如行舟。面对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惊涛骇浪,唯有自强不息,勇敢搏击,才能走出险滩暗礁,到达成功彼岸。

碎姨没有享福。碎姨夫却享福了。如果世上有灵魂,碎姨一定高兴,给碎姨夫托梦,当年咱在农村受罪,没想到娃都住城里了。哈哈,你给我讲城里都有啥好吃的好看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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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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