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摧残人性,不爱比错爱更可怕

她是一名被外人遗忘了的女人,她一个人孤独生活了六十九年。只有在未婚的二十八年里,能确定的是她是父母的女儿,而在已婚的四十一年里,她只是一个存在,就像富贵人家大门外守护家门的石狮,意念中可以镇宅辟邪,实际上百无一用。

也许,只有在那个时代才有这样的女性,也许,只有在不开化的中国,才会生出这样的人间悲剧。

她们用忍受消磨自己一生的情感,她们用不争克制自己内心的本能和欲望,她们以自我毁灭的方式使鲜活的生命无声地凋谢。

时人默之认之,习以为常,以为生活本该这样。即就是有人发自内心地同情、敬佩、惋惜甚至赞美,于结果都无济于事,仍然挽回不了她们被剥夺了的,属于她们唯一一次的生命过程的意义。

这个女人名叫朱安,文学巨匠鲁迅名义上的原配夫人。正如她名字预示的意义一样,她的人生出奇的安静。

1878年初夏,朱安降生于浙江绍兴一个朱姓的富商家庭。她生性温和顺从,把做菜和缝纫当作人生不可缺少的技能潜心钻研。

四五岁的朱安,被狠心的家人裹了足,是用那种传统的方法,人为地把脚上的四趾折断扣向脚掌,然后用布条紧紧地缠起来,从此不再放开。小朱安哭的死去活来,她的母亲告诉她,“好人家”的女孩儿都得裹足,这样,长大之后才能嫁个好人家。看到身边的女人都是如此,朱安不再反抗,完全顺从了大人的意志。

性格温顺,听从命运安排,成为朱安个性的主要标签,也是她留给外界的唯一符号。鲁迅,本名周树人,是绍兴的大户人家,虽然祖父被下狱,父亲病亡,家道中落,但周家的影响仍然非同一般。鲁迅是家中长孙,按照传统标准,一定要娶一房温顺有教养的贤内助,以滋养周家急转直下的运势。正好,周家有一位朱家的媳妇,是鲁迅母亲的长辈,把朱安介绍到周家来,鲁迅母亲一眼相中,二十一岁的朱安和十八岁的鲁迅定了终身,虽然两人从未见面。

为了不敷母亲的面子、不使母亲扫兴,鲁迅默默认可了这门亲事。

两年后的1901年前后,朱家人期盼着女儿能早点嫁到周家,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是,朱家的女婿是一位有思想的读书人。这一年冬季,两家人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儿女们的婚事。

然而,京城再次传来消息,鲁迅考上了公费留学生,要立即启程去日本学医。短短的失望之后,朱家人又一次感到自豪,自家女婿是一个出洋留学的新人,将来或许可以进官府为士,女儿何尝不会成为一个身份高贵的官太太?

于是,朱安与鲁迅的婚事就这样放下来。这一放,放了整整五年。

这中间,鲁迅两次提出要朱安放开大脚,进学堂学习。也许是出于怕变的担心,两家人都没有按鲁迅的要求去做,朱安仍然在家等待,过着循规蹈矩的旧生活。

光绪三十二年农历丙午年六月,鲁迅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信中说自己病危,要见儿子一面,鲁迅只得从日本返回浙江绍兴。

回来之后,才知是母亲的谎言,逼自己成婚。1906年7月6日,鲁迅按照家人的安排,戴上假辫子,按旧式礼仪与朱安举行了传统婚礼,朱安从此成为鲁迅一生唯一合乎法制的妻子。

这一切,似乎只是做给人看的。婚后的鲁迅,仍然睡在母亲的房中,三天后,他毅然决然去了日本。

直到结婚的当天,揭了盖头之后,鲁迅才第一次见到了朱安,朱安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心中向往已久的丈夫。据鲁迅在作品里偶然提到,朱安面色黄白,尖下颏,薄薄的嘴唇使嘴显得略大,宽宽的前额有点微秃。这便是朱安给鲁迅的第一印象,鲁迅在朱安心中是一个怎样的形象,朱安不会写作,也没有机会向人提起,人们只有凭经验猜测。

结了婚的鲁迅在日本又待了三年。1909年,回到北京的鲁迅积极投身到新文化运动之中,十年之内,没有回到老家绍兴,更没有回到妻子朱安的身边。

可以肯定的是,朱安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她按照家里的安排一步一步去做,从没有擅自改变什么,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要十多年独守空房?她孤独地流着泪,除过服侍鲁迅的母亲,她感觉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价值。

1919年11月,鲁迅兄弟三人因故卖掉老家绍兴的房子,一家人搬到北京居住,鲁迅买下了北京西直门八道湾11号一处私人院子,母亲、朱安,二弟周作人,三弟周健人,三家共同居住。

一家人看似团聚了,但朱安出进仍然是孤单一人,因为鲁迅从不和她单独说话,有事也只是吩咐母亲,朱安仍然是一个不需要看得见的存在,二人形同陌路。

几年之后,大家庭分裂,鲁迅搬离大杂院,搬到了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21号的住宅。从大家庭变成小家庭,鲁迅给朱安两个选择,要么回浙江老家回娘家,要么跟随自己一起走。朱安毫不犹豫,跟随鲁迅来到新家。

她的内心,旁人不难理解,只要跟着鲁迅,她就是名义上的周家女人,她还有名分。离开周家,她什么也不是,无论在哪里,她都是外人。

搬到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21号以后,她和鲁迅成为一个小家庭的两个主要成员了,鲁母年岁已大,她要掌管全家的经济和生活,主持家务。这时候的朱安,也许多少体会到了一丝存在的价值。每天还有机会和鲁迅说上三句话,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但是,她的丈夫实在做不到和她多说一句话,比如要她洗的衣服,也是箱盖上放脏衣,箱内放净衣,减少两人接触的机会。

这样的生活又是三年。1926年,毕业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许广平和鲁迅正式走到了一起,对此,朱安毫无怨言。

但是,鲁迅与许广平欢声笑语,有说不完的话,而朱安却独守空房,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女人在这时候最本能的反应,可能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于是朱安向鲁迅的母亲诉说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丈夫领了一个孩子回来,可奇怪的是自己反倒有些生气。很显然,她或担心,或嫉妒,鲁迅和许广平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孩子,而自己什么也没有。这一年,朱安已经四十八岁了,她嫁进周家,整整二十个春秋。

朱安亲切地称许广平妹妹,眼看他们成双成对,她一点也不生气,她只是叹息自己没有知识文化,自怜于先生只是一个多余的累赘。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出生后,一家五口人依旧平静地生活着。

1936年,鲁迅先生因病去世,朱安和鲁迅的母亲相依为命,在那所旧宅子里,孤独地等待那个结局。好在许广平没有撇下她们,定期会送来生活费。母亲去世以后,鲁迅的弟弟周作人送来的钱物,朱安果断予以拒绝,她明白丈夫与弟弟不和,她不能违背丈夫的意愿接受周作人的接济。社会各界、鲁迅先生的仰慕者捐来的钱款,她也一一谢绝。她的守旧、她所坚守的道义和她善良的本性一样,渗透到她的骨子里。

油尽灯枯之前,她无不牵挂许广平和她的孩子周海婴,多次写信、捎话要他们回来居住,索要他们的照片。丈夫抱憾离世,婆母去世,她把丈夫的妻子和孩子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

1947年6月29日凌晨,朱安孤独地老去,生命在第六十九个岁月里悄然消失了,身边没有一个人相送。

于生命而言,六十九个春秋不算太长,但于朱安而言,身为女人,无夫、无子、无性,不被疼爱、一个多余的存在,不被需要,没有历经雨雪风霜,也没有相互托付与依靠,这样无色无味的日子更是一种煎熬,四十多年可谓十分漫长。

她在不爱的世界里艰难地漂泊,普通人呼唤长命百岁的愿望,放在朱安身上可能成为一种残酷,孤独绝望的时间越长,对人性的摧毁越深,对心灵的刺伤越重。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留下痕迹,朱安也会,她自己总结的一句话就是:自己也是鲁迅的遗物,这可能是她一生唯一的一句牢骚。而她的丈夫对她也有一句苦涩的结论: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古籍守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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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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