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月光下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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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光 下 的 鱼

作者：胡亚才

朗读：天涯

让我们回到中学时代。中学时代在一个人的情感历程上总是不可逾越的，它的许多景象甚或场景能够一直盘踞心头，有时像满载着快乐与芬芳的一只悠然划来的小船，有时像伫立在河畔或伫立在村头的身强力壮的树。说不清，这么多年来，是我们穿越记忆去伺弄它们，还是它们始终如水在滋润着我们。

还是让我具体回到高中一年级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那个暑假中的那个时间。

午后，我走出蒸茏般的家门，将屋里的百无聊奈与院内泡桐树上不知疲倦的知了尖锐的鸣叫远远地抛在身后。其实，七月的大地到处流火，并不一定比在室内好受，可是，我还是觉得一阵又一阵凉风不断地向我吹来。

当我从西巷口走出小镇，走到玉河上的月牙桥时，玄虚中的凉风悄然淡去，一波波热浪汹涌拍打过来。

放假一个星期以来，由开始的欣喜到平静，再到不平静，再到很不平静，校园，也从原来眼中的阴暗牢笼，摇身一变，成了高大树上的鸟巢，在蔚蓝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格外亲切。同学们的音容笑貌开始在我寂寥的时光里反复电影回放，特别是林的，她那山川河流的身段，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那矫捷的影子，也一直奔跑在我心里。

此刻，我正戛然而止于通往林家必经之地的月牙桥上，心中的矛盾，被似火的骄阳无限放大着。回去，我肯定是不情愿的，已在家中的漫长几日，使我心中生长起茁壮的野草，我虽不能确切地描绘出它的旺长姿势，但按奈不住的痒痒之感，最终让我像条流浪的小狗，走在了这条萌发情窦的道路上。可是，往前走，我到底要到哪里？林家又具体在哪里？我究竟去干什么呢？又能干什么呢？我能见到林吗？林愿意见我吗？林会搭理我吗？林会怎么看我？林若是不愿见我或是见到我不搭理我，我该怎么办？……一大串问号象月牙桥下的玉河水默默无声地流来，又默默无声地流去。

终于，游经桥下的一群鱼被我投射在水中晃动的影子惊飞后，我下定了决心，继续朝前走去，尽管心里仍旧怦怦直跳，凉风似乎已不期而至。

两公里的路程，在我轻盈的脚下还没来得及伸展我的新鲜与兴奋，胜湖就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送来了真正的凉意，我从幽深的湖水里看到了自己充满稚嫩却相当自信的脸庞，在微笑中，那排牙齿显得更加整齐洁白，仿佛我的自信完全来自那排牙齿。林的形象也从湖水中浮现出来，细细的弯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窄窄的下巴，她那漾在眉宇间的平静，让我看后怎么也无法平静，她那在赛场上奔跑时飞翔的身姿，让我从此迷恋上奔跑那迎风飞翔的感觉。

据说，林的家住在胜湖的南岸，我就沿着南岸一直向西向西，辉煌的光线把胜湖铺展得很坦荡，把我烘托得很高大。我相信我在这次漫无边际但方向明确的游走中，能够获得惊喜，获得少年情绪的短暂熨平。

夕阳依然瑰丽绚烂，光辉中，胜湖波光鳞鳞，常有鱼儿跃出水面，一个漂亮的转身，在空中完成造型后，又自由地扎入水中。总有小船及船上的人在不同的水面展示着美丽的剪影，或小心翼翼收网，或转身扬臂撒网，或悠然地在湖中荡漾。倒是几处有芦苇的地方，眼见得有成双对的鱼儿出没，却没人理会。偶见临岸的水面有一群女孩子头顶蓝底白碎花的毛巾，坐在木桶中，双手上下翻飞，在采摘菱角，笑声不断，在飞快而敏锐的找寻中，我并未见到林的影子，但我的经过，分明扰了她们，笑声在经过短暂的停顿后，又自由自在的爽朗起来，想必，我的白色的确凉的衬衣印满了她们新鲜欲滴的目光。

湖岸的一边是满目碧绿的秧苗，一行行、一排排，在胜湖水的滋养中，发出让我听到的成长的声响，弥散着田野的清新气息，升腾着将要到来的五谷丰登的收获喜悦。村庄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稻簇拥着，被茂盛的树木环抱着。

我在途经的每个村庄都逗留许久，装着关注鸟巢，打量水牛的样子，试图与林邂逅相遇，并且想象着她那双见到我后顿时张大的美丽的眼睛。在我充满激动的在想象中，谁家的烟囱已经炊烟袅袅，狗们捱过了烈日炎炎的时刻，安静地伏在荫凉地上等待着黄昏的到来……

我就这么沿着胜湖南岸，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史河入河口的坝闸。夏日黄昏的大河景色，我已流连不得，在即将拉开的夜暮拉开之前，我只有怀揣空如大海的失落原路返回。

沿着胜湖南岸一直向东，显然不再是闲庭信步，垂头丧气中，我迈着如铅的脚步，再也体会不到了飞翔的感觉，于是，我一路踢着石子、砖块、瓦砾、棍棒、瓶盖、果核、烟盒、甚至一片树叶……一路踢去，再也没有什么可踢的，也踢，踢着空气，踢着来去无影的风……

其实，夜幕早已拉开了，只是我没有在意，一颗硕大的月亮已在我的正面冉冉升起，在足够的光线中，我继续沿着胜湖南岸行走着，只不过这个时候，我已无法奢望惊喜的出现，而是期望快快回到家中。谁知，一个意外的惊喜还是发生了。

我正加快步子，突然，随着一个巨大的水声，一条大草鱼从深邃的胜湖飞到了岸上，真实地落在我的面前。

当时，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体态匀称的大草鱼在我面前蹦来蹦去，似乎很激动，它的嘴一张一翕，像是在说什么似的，目光并不黯淡死滞，在月光下，闪着一丝丝新奇的光，舞蹈般的跳动中所散发出的颇为诱惑的鱼腥味扑面而来，瞬间，撩起了我的欲望，我不再犹豫，没有环顾四周，便扑上前去，将大草鱼死死摁住，全然没顾那件洁白却孤寂的的确凉衬衣……

银色的月光下，大草鱼在我的惊喜的张力中，乖乖地随我箭步如飞。当然，我没有见到林，但这一时刻，什么矛盾，什么失落，什么空洞、什么烦恼、什么朦胧，都已荡然无存。

当气喘吁吁的我刚一踏上月牙桥，就听见远处飘来唤我的声音，是我母亲在唤我。一路随行的林的影子应声立定，我却响亮地长长地回应了一声，向母亲飞奔而去……

窗外的树纹丝不动，天空中也没有鸟儿飞过，同是七月的午后，我只有坐在时光的竹筏上，朝着月光下的鱼，回头望去，一直回头望去……

本文选自胡亚才散文集《水的血脉》

作 者 简 介

朗 读 者 简 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