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妈妈温情地回忆起孩子儿时的事,吸引着他安静地倾听。虽然他已经四十出头,但在妈妈面前依然是个孩子。不知不觉他好像忘记自己已经长大。恍惚旧时光,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在他刚学会走路,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喜欢抱着个小盆,跟盆里印着的娃娃跳舞,旁若无人、舞步蹒跚、满脸童騃的痴迷;

再大一点,淘气异常,被气急的妈妈追赶,躲在街邻朴旧的天井旁,把笨脑袋瓜藏进老木墙格里,小手捂住眼睛,小屁股撅在外面,好气又好笑;

快上幼儿园了,总希望妈妈能寸步不离地陪着,每天清晨拽着妈妈的二八大杠不撒手,哭得让人心烦虑乱。妈妈舍不得他伤心,又不得不去十里外的单位上班,心里一急,撇下高大忠诚的二八大杠和泣不成声的他,伤心无助地往屋后跑去。等他反应过来,警觉般地哭喊着追去屋后。妈妈说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流泪。只有几岁的他怔怔愣在原地,原本懵懂稚气的眼神变得有些惶惑不安。妈妈清楚地记得从那天起,他没再这么哭闹过。好像好几天没理妈妈。妈妈因此伤心自责不已。

顺着妈妈的记忆,他努力试着回想。但那时的他太小,应该还不记事。现在才懂得那时妈妈为了维持家计,骑着二八大杠,在镇上到乡下的泥路上奔波,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的不易。他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他猜想年幼时应该是缺少陪伴,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所以就又哭又闹。当他看到妈妈偷偷抹泪时,会不会突然觉得妈妈已经伤心无助到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对孩子的爱!

他一边想象和分析着自己幼年时的心理,一边听到妈妈自顾自有些动情地继续说,那么小的孩子,看到自己妈妈伤心,怎么好像突然之间懂事了,稚嫩的脸蛋上泪迹斑斑,就这么不哭不闹了,竭力克制又异常平静地让他妈妈去上班,说自己不会再哭了……。

这份记忆一定是放在妈妈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每每想起,揉碎肝肠。

他脑补一下画面,儿时的自己,该有多么笨拙、淘气和顽皮。肯定不让人省心。

顺着妈妈的回忆,溯洄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刚记事的幼年,虽然只有零碎的记忆,画面却异常清晰。当时的孩子大都没什么玩具,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在他印象里,特别渴望有人能陪他玩。

记不清几岁和哪一年,他应该已经上幼儿园了。晚上大家还未睡觉之前,比他大几岁的姐姐会陪他玩一会儿。

姐姐把床上的被子叠到他小胸脯一般高。然后姐弟俩假装在两边草木葳蕤的马路上开着小汽车,旷阔美景延伸到天边,一眼望不到头。他清澈稚气的眼神就仿佛真的落在了天地相接的最远处,小嘴巴不停地模仿着汽车的声音,时不时还鸣笛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又顺着大姐的指引,想象着自己是在飞机和轮船的驾驶舱里,小嘴巴沉浸在模仿飞机和海浪声的欢乐中。满脸的兴奋与满足。

刚上小学时,爸妈忙工作,姐姐要不就找自己的玩伴,要不就是忙学习,都没时间陪他。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两个可以天天陪他玩耍的小伙伴,一个叫哑巴,一个叫煤渣。请原谅他已经记不清他们的真名了,这绝对没有嘲笑和不敬的意思。那时他一直很好奇,哑巴和煤渣并不傻,却可以不用上学,天天在外面玩,饿了就回家吃饭,累了就睡觉。

他听哑巴家人说过哑巴又聋又哑不是先天的,而是小时候一次意外所至。但哑巴脑子却很灵活,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上世纪90年代镇上有了网吧,哑巴甚至可以在QQ上交友聊天。他不能上学是因为那时当地没有聋哑学校,传统的学校又不愿意收,而且哑巴受不了学校同学的欺负和歧视,所以就这么不上学了。

煤渣比他和哑巴大几岁,不聋不哑,反应有点迟钝,不爱读书。据说他上过小学,但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镇上的孩子看到他就避开,在背后指指点点地嘲笑他又笨又傻。可以想象被孤立的煤渣没有玩伴,其它孩子的父母也绝对不愿意让自己孩子跟他玩。煤渣渐渐变得易怒暴躁,动不动就欺负比他小的孩子。久而久之,煤渣就成了“神经病”一样的存在。只有他知道煤渣不是神经病,也不傻。如果一定说有病,也只是读写障碍而已。其实不读书不会死人。但不管是歧视别人或者被歧视,都是人生憾事,人间疾苦莫过于此。

等他长大后,妈妈回忆时不解地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玩的。当时妈妈一定很担心。

现在想想,好像那个年代很多出来外面玩的同龄人喜欢打钱墩(把一分到五分的硬币放在一个砖头上,几个小朋友在规定的距离用一个五分硬币去打,只要谁打掉下砖头的钱就归谁),他不喜欢这种小朋友之间变相赌博的小游戏。有一两个兴趣相投的好玩伴,他们家大人又管的严。而女孩子跳皮筋、捡石子他又不太会。大一点的男生又喜欢捉弄人。相比之下,被别人欺负和嘲笑的哑巴和煤渣就单纯和善良许多,也有时间玩,随叫随到。他们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相互分享,就这么自然而然成了好玩伴。

他小时候不懂事,经常逃学跟哑巴和煤渣在角落里玩纸飞机、纸牌、捉人游戏或玩什么东西。只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就算一根竹竿也能玩半天。一直到学校放学才带着满满的负罪感,战战兢兢地回家。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上学,如果能跟哑巴和煤渣一样那该多好。

后来长大一点,他认识的人多了,也渐渐懂点事,就跟哑巴和煤渣慢慢疏远了。再后来就没了联系。

一晃快四十年了。听说哑巴在浙江一个工厂上班,虽然他又聋又哑,但脑子好使,好像是残疾人组的小领导。

前几年清明时他陪爸妈回小镇扫墓,碰到了刚好在家的哑巴。他们很快认出了彼此。哑巴笑着热情地递给他一支烟,客气地帮他点上后,哑巴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淡淡的烟雾后那久违的有些腼腆憨笑的脸上多出些许皱纹,但眼神还跟以前一样的清澈。可能是哑巴听不到世俗的靡音,所以才一直保持着那份单纯。他们有些生硬地笔画了半天,却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只好不解地对视一下,泯然一笑,用拍打对方的肩膀来化解时光流逝的尴尬。他不知道儿时的他们是怎么可以用手笔画来代替语言的。或许哑巴从未改变,而以前那个木纳单纯的他,已经迷失在了世俗的世界里。

和哑巴短暂重聚又分手后,正好路过煤渣家。煤渣爸妈好像和以前一样年轻,一样的沉默寡言。只是再没见过煤渣,也不知他的去向。

人们常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童年时光能映射到长大后的自己。可现在的他已然不是童年的自己。所以回忆是不是在帮他整理自己的人生,找寻童年时光中人性本善的光芒与未来可期的憧憬。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02

标签:煤渣   镇上   哑巴   儿时   玩伴   伤心   时光   妈妈   孩子   喜欢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08-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bs178.com 闽ICP备11008920号-3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844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