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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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第一天,我做了一场大梦,梦到我身边的婢女是未来的皇后。

而我作为恶毒贵妃,因为嫉妒不断陷害她,最终被皇上赐死。

醒来后的我决定封心锁爱,恶毒女配不好当,但媒婆我在行啊!

1

我叫来了婢女典瓒,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唯一的任务,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门口站着迎宾。

其实现在冷静地想,如果不爱皇上的话,婢女爬床是一件多美的事啊。

一则我家族可有另一重保障,二则此人是我的心腹,总好过素不相识的嫔妃对我好。

所以我决定要赶紧把她送到皇上身边去,免得夜长梦多。

当夜总管前来传旨,说皇上翻了我的牌子,这是新人入宫后皇上第一次翻牌子,如果我没有做那场梦的话,我肯定高兴死了。

现在我却明白了,皇上宠我,全是宠给别人看的。

也挺好,及时止损,现在难过就难过一下,以后难过却肯定是日夜不断的。

2

皇上叫萧云庭,确实很好看,也很温柔,跟我梦见的一模一样。

他叫我的小名未未,牵着我的手问我住得好不好,我很客气地告诉他一切都好。

「朕很怕人吗?未未的手怎么一直抖?」

我觉得如果他经历了我经历的这些,他肯定也得害怕,但我摇了摇头。

「皇上是天子嘛,总是有些威严的。」

「朕虽是天子,未未却可以把朕当作夫君。」

他满眼深情地与我对望,手抚过我的领口,解开了我的衣襟。

3

侍寝第二日,我就被封为了贵妃,皇上派人送来了很多赏赐,都是我喜欢的。

挺好,爱不爱的算什么,有钱赚才是王道,我也不算亏。

一道送来的,还有一碗坐胎药,我知道皇上一定在里面加了东西,还是大口喝下去了。

没有孩子就没有吧,还是活命重要。

后来我把赏赐分发下去,给了宫中其他姐妹,也给典瓒留了很多。

梦里的我被娇宠得专横跋扈,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导致最后墙倒众人推,我失势后,所有人都来踩我一脚。

现在我知道了恩宠和男人都靠不住,还是得靠姐妹。

4

皇上来我宫中用膳,我特意给典瓒换了身艳色的衣裳,让她站在一旁替我布菜。

席间我连饭都没吃好,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典瓒身上瞥。

「皇上这洗手的胰子香不香啊?」

「皇上觉着菜好吃吗,要不要再夹一筷子?」

萧云庭却吃得很专心,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朕难得来一回,你怎么一直到处乱看?」

我吓得立刻闭了嘴,埋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啧啧啧,伴君如伴虎真是不假啊,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典瓒虽打扮得很漂亮,但行事却很规矩,并没有什么僭越之举,甚至还有点若有若无地避嫌。

我却不敢再劝了,一直到饭吃完,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5

饭后萧云庭来找我道歉,攥攥我的手示好,「朕刚才心绪不好,说错了话,你别怪朕。」

我连忙摇头,心里却在说:

「我倒是不会怪你,但典瓒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他就走了,我还好心提醒他,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

他眼里含着暧昧不明的笑,「朕现在要看折子,晚上再来接你。」

嗯?我是这个意思吗?

我明明是说让他带典瓒走好吧?

6

一计不成,我又生一计,隐约记得梦里的典瓒和皇上是因为一次意外在御花园里相遇的,所以挑了个晴朗的好日子,我给典瓒好好打扮了一番,让她上御花园去放风筝。

「奴婢为什么要到御花园去放风筝呢?」

我看着她因为疑惑而皱起来的眉毛,心里说这个傻孩子啊,我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但一想也是,这就是有福气的人,无欲无求的,所有好事都找上门,像上一辈子的我折腾了一世,却还是啥也得不到。

「为了给我祈福。」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推出去了,然后回到床上躺着。

这几日皇上日夜召我,折腾得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所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嫔妃还日日盼着被翻牌子。

我希望典瓒赶快爬上龙床,最好专宠,帮我多分担一些。

皇上对我的「宠爱」已经惹得皇后和太后的不满,大约这也是皇上的真实目的吧,皇后发过几次脾气,每次都是罚我抄书。

从前梦里的我,很不把这个人老珠黄的皇后当一回事,可是现在却觉得我们同病相怜,所以对她也格外客气。

7

当日典瓒回来的时候两颊绯红,头发是重梳过的,她说自己身体不适跟我请假,我却一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真好,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我甚至特意去了养心殿打听,总管告诉我说皇上今日回来之后非常高兴,正从库房清点东西要送到我宫里去。

我就知道,成了。

从那以后皇上果然有了异常,他还是常来看我,但这回总是挑我睡着的时候来。

我每日午睡的时间很固定,大约午膳后半个时辰我躺下睡着,萧云庭就来了,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他总会手忙脚乱地走到我床旁来,温柔地抚一抚我的额头。

我也很识趣地冲他甜甜一笑,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是朕来得不巧。」

你是来得不巧吗,你是来得太巧了吧,真能跟我演啊。

我确实很好奇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但无奈我每次都困得厉害,算了,眼不见为净,爱干什么干什么吧,只要别耽误我每个月领月例银子就行。

8

典瓒每天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皇上则总是在我宫中鬼鬼祟祟,只有我每日忙着哄皇后开心,侍弄花草,顺便尝试一下新兴的点心样式,也甚是痛快。

有次皇上来时碰到我在抄书,皱眉问我是谁罚的我,我实话实说后他很生气,甚至跟我说要废了皇后。

皇后不是好人我知道,但让他为了我废后,这样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皇上若有心,也要等有了中意的人选再做决断吧。」

我满心想着我典瓒才是未来的皇后人选,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萧云庭笑了,他看我道:「那未未愿不愿意作朕的皇后,给朕管束后宫呢?」

我摇了摇头说不敢,其实是觉得根本不可能,毕竟皇后要有子嗣才行,我日日喝那个又酸又苦的药汁子,是绝不可能怀孕的。

说来也怪,近几日来那药的味道似乎与从前不同了,尽管好奇,但我也懒得问,毕竟只要不拿牵机药毒死我,给我喝什么又能怎么样呢。

皇上有点不高兴,可能是我答得还不够恭敬吧,他说让我等着,他日后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我含笑点头,我信了,我装的。

9

第二日太医来给我请脉的时候,我让他给典瓒也瞧一瞧,毕竟我看她这几日总是懒懒的。

然后我非常无意地从她房中走过,隔着窗子竟然瞧到那太医搀扶着她,正体贴温存地嘱咐着什么,我凑近了去听,竟然隐隐约约地听到:

「宫中人心险恶,你有孕后,要千万小心。」

奇怪,离御花园见面不过半月,她竟能这么快怀上孩子吗?

萧云庭可真是行啊。

本以为会难过的,但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唇边不知何时已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回想梦里的我,妒忌每一个有皇子的嫔妃,甚至不惜痛下杀手。

现在我却明白了,我此生注定与子嗣无缘,就算杀掉再多人也于事无补。

于是我双手合十祈祷,只盼典瓒以后的孩子平安健康,到时皇帝与她浓情蜜意的时候,身边也可以有一个活泼热闹的小生命,帮我排解这深宫寂寥。

我心里太过激动,都没注意到碰倒了身边一个花瓶,响动后屋内两人立刻惊觉,典瓒率先跑出来,见到是我,惊得双膝一软,跪在了我的面前。

10

回到房里,典瓒哭着向我磕头。

「主子,奴婢死罪……」

这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快上前去拉她起来,抚了抚她的小腹。

「乱说什么,这分明是喜事。」

「奴婢对不起主子,那日在御花园中……」

「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懂。」

「奴婢本来只是想……」

「明白明白,我都知道。」

她又惊又羞地看了眼我一眼,半晌垂下了眸子。

「奴婢和这个孩子,都任凭主子发落。」

她似是有些诧异我的宽容,也索性坦诚地对我剖白心意。

11

她是我自幼的伙伴,为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男人,我竟然萌生过要和她反目成仇的念头,可见爱意使人蒙蔽双眼。

想起梦里,典瓒似乎也是在未得名分之前便珠胎暗结.

我发现后心里恨意萌生,虽假作不知,暗地里却寻了碎骨子掺进了她日常的茶饮里,害得她胎死腹中。

结果此举非但没能彻底扳倒她,反而还让皇帝觉得心中有愧,将她封为贵人入宫。

而我虽然没有因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而受罚,但也惹了皇上厌弃,为日后的落败深深埋下了种子。

这一次,我一定要尽我所能保护好这个孩子,就算典瓒日后飞黄腾达,也会念及我这份恩情。

12

近来萧云庭总是忙着,听说远方有战事,连手握兵权的十王爷最近也总是入宫议事。

我在御花园里见过他两回,知道他就是梦里喜欢典瓒的那位王爷。

只是他见了我总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说话心不在焉的,我也没太在意。

可能是因为要找我爹打仗了,本月皇上仅有的两次来后宫,都是来了我这里。

有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绣肚兜。

「未未是在给朕绣荷包吗?」

他没穿龙袍,负手立于廊下,含笑望我,明媚阳光下身姿挺拔。

这似乎勾起了一些梦里的情景,但我赶紧猛一甩头,甩掉差点萌生出来的爱意。

「没有啊,皇上腰上挂了这么多荷包,还嫌不够吗?」

梦里,我送给他的荷包曾被他公然拿去和典瓒的比,以此来羞辱我东施效颦。

呵,以后再想要我的荷包,可不能了呢!

13

可像是为了安抚我似的,他一把解下那些荷包,随手丢给身后的小安子,凶巴巴地要挟我:

「这回朕没有荷包了,未未得闲了,给朕绣一个成吗?」

演得真像,可惜我早就不吃这一套了,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三两一个皇上要吗?」

他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刮了下我的鼻尖说好。

后悔了,早知道说五两好了。

14

坐下后他拿起那个肚兜饶有兴致地看了半晌,疑惑地看着我道:「这是什么?」

装!

再跟我装!

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还在这装无辜有意思吗?

「这个吗?这个是肚兜呢,专门给未出世的小孩子准备的。」

我笑得人畜无害,眨巴着眼睛看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一瞬间面色一滞,接着轻轻叹着气牵我入怀。

「你别急,未未,将来咱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14

不知何时开始,典瓒开始夜夜往外跑。

我都发现了,但我没有戳穿她,毕竟怀孕时候太过相思对胎儿不好。

只是我很疑惑,萧云庭为什么还是不进封典瓒的位分。

反正我也知道了,大大方方拿到明面上来不好吗?

我一直想找个空跟他说,但他这阵子忙得很,一头扎在养心殿,为了战事很是操劳。

我爹又要带兵打仗去了,我很担心他。

梦里的我每次听说爹爹去打仗了我都很开心,因为每次他打胜了回来,皇上都会给我很多赏赐。

可是那些虚无的东西,哪里敌得上爹爹的平安重要。

现在我情愿爹爹打败战,也不愿意他因军功过高以后被皇上抄家斩首。

15

想到家里以后免不了要落败,我又着急起来。

自己是指望不上了,我得让典瓒帮我想想办法,我好好帮衬她,也许她当上皇后之后,会愿意劝阻皇上从轻发落我家。

想到这,我赶紧叫人去叫典瓒过来,想着就是今晚,把事情跟她说明白吧。

典瓒回来得匆忙,我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脸色苍白得厉害。

「典瓒,本宫叫你来,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预备把我的计划告诉她。

「主子请说。」

她想走到我身边,不想刚迈了一步,却突然伸手捂住了小腹。

「你怎么了?」

「疼……」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腿间流了下来,一瞬间漫湿了裤子。

16

我登时慌了手脚,搀着她坐到了软椅上,连忙招呼婢女去请太医,想了想我下了决心.

「你安心歇着,我去房中拿保胎的药。」

保胎的药是我入宫时我父母从一位神医处求来的,用了百味丹药练成,世间只得一枚,可以用来救急救危,危急关头也许能保住小产的胎儿。

典瓒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也知道那药有多么难得。

她用微弱的力气死命地抓住我的手,「不要,主子,那是大人和夫人用来保护小姐的。」

可怜她到这个时候还在为我筹谋,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不可能有孕的。与其让它白白浪费,不如发挥它最大的用途。

我为她拭了额头的汗,「你的孩儿和我的孩儿的性命是同等的要紧,你千万不要灰心。」

她眼角滚下几滴热泪来,定定地看着我。

「小姐的恩情,奴婢这辈子必定以命相报。」

17

吃下药丸的半个时辰之后,她的下红渐止,吃了太医开的几服药,神色也渐渐恢复了,我焦急地坐在她床畔为她拭汗喂药,见她呼吸逐渐平缓。

太医告诉我说,胎儿暂时保住了,但典瓒却极为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才能平稳下来。

我为典瓒掖了掖被子,与太医一道走出了房间。

走到僻静处,刘太医突然一撩袍子,跪在了我面前,「微臣替典瓒感谢贵妃的恩德。」

他眼眶通红,表情郑重,「往后若是贵妃娘娘和家人有任何需要,微臣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想到,梦里的刘太医为了典瓒,给我下了牵机药,直接导致了我的死亡。

我心里微微动容,可叹他也和曾经的我一样,是个情种。

伸手搀了他起来,我正色对他道:「宫中险恶,大人也是知道的,本宫只求大人,来日若是本宫地位不保,或是遇皇上责难,危难之际,希望大人记得今日的话,不要落井下石。」

他点头答应了,挺好,看来这一次,可以免于牵机药一劫了,我松了口气。

眼看着他要远去,犹豫了下我还是叫住他。

「刘太医,这世间之事,有时就是执念在作怪,一旦想开,其实柳暗花明之景,就在不远处。」

他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这个,有些诧异地愣在了原地,半晌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18

典瓒的孩子虽然保住了,但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还须慢慢调查。

次日下午,我找来了下人们细问她近日的饮食,正在商谈之时,宫人们来报,说是皇上来看我了,我整了整头发,强作笑脸走上前去迎接。

「皇上万安。」

他喝得醉醺醺的,也不顾礼义廉耻,上来就想要往我怀里钻。

我不喜欢闻酒味,但为了他,还是赶紧替他解了身上披风,端了醒酒茶来喂他喝,他的手不老实地到处乱摸,觍着脸往我身上贴。

我笑着一次次把他拨开,不知为什么,闻着这酒味,我胃里一阵阵恶心,心里也烦躁得厉害,但他那边絮絮地和我说话,我又不能不理他。

「你父亲今日已经领兵去了,临走时他还嘱咐朕好好照顾你。」

「多谢皇上。」

「你不要怕,以后皇后再欺负你,你就跟朕说。」

「多谢皇上。」

「未未,你为什么一直对朕若即若离,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吗?」

19

我一时失语,还未想好如何应承他,他便已经在我肩头昏睡过去了。

我扶着他到床上躺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他的衣襟,从被子中摸到了他腰间佩的荷包,是我用做肚兜剩下的线随手给他绣的。

我会绣祥云出岫,也会绣二龙戏珠,但这只荷包我只绣了一只埋头吃草的小羊,我属羊,又在未时出生,所以喜欢小羊。

这不过是个随手的活计罢了,没想到在今日的宴会上,他会带着它。

一定是为了给我爹看的吧,我放下手,静默地看着他的眉眼。

他不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挺好看的。

「皇上,典瓒的孩子都小产了,你还是快些将他纳入后宫吧。」

我知道他听不见,所以故意添油加醋地朝他抱怨,可他似乎还未睡沉,竟然含糊地应当了我一句:「吓着你了吗?」

我立刻吓得住口,立刻凑近了他的脸庞俯身听他的鼻息,可是他的呼吸静得恍若不闻,我正诧异地要撇头去看,他忽然一探身子,在我脸上啄了一口。

我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他,可他的腕子死死扣着我,我怎么都动弹不得,我想喊叫,但却又怕叫旁人看见。

「朕心慌得厉害……你给朕听听好不好?」

啊这,这这这不是我曾经的台词吗?

20

萧云庭这个混蛋,我就这么上了他的当。

第二日他还故意不许下人叫我,导致我给皇后请安去得很迟,当众被责骂了一番。

「你何故来得这样迟?」

皇后虽极力维持体面,但看得出来她很是生气。

放在从前我一定会对她说,是皇上宠幸了我特意还恩准我不必早起,一面讽刺一面示威。

可是我现在看着皇后眼下时常出现的大片乌青,知道她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我掀了袍子规矩地跪下,抹了抹眼泪道:「臣妾惦记皇后明日生辰,想为您抄录整卷的《心经》,眼看还差最后两卷,臣妾想早些完工,就耽误了些时辰,臣妾知道错了。」

我的婢女雀儿适时地补充:「主子天不亮就起来写,写得手都僵了,请皇后娘娘宽恕她吧。」

再看皇后,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叹了口气。

「傻孩子,快起来吧。」

21

皇后的生辰那日,皇帝因政事耽搁,只在生日宴上草草露了一面就走了,皇后虽不说什么,但脸色明显阴沉下来,有些兴致阑珊。

众人也看得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也都先后离席了。

我却没有走,拿起琵琶给皇后拨了一手《阳春》,而后又给她笨拙地跳了自己新学的《浑脱舞》,逗得她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她微微有些醉意,拉着我的手,抚了抚我的鬓发。

「你又何必这样巴结本宫,就不怕皇上今晚翻你的牌子吗?」

我嘿嘿一笑,「臣妾今日给敬事房报了月事,只想安心陪皇后过生日。」

反正我这月的月事没有来,那这个当挡箭牌也挺好的,否则皇后生辰当晚,萧云庭这个狗东西要是宿在我房里,这得多招眼。

「难得你这样得宠,却还不娇纵,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以后会把你当作妹妹一般疼爱的。」

她褪下腕上一个漂亮的镯子塞到我的手里,我伏在她的肩上,美滋滋地想,还是女孩子可爱,就算是醉了也是香香的。

22

典瓒的身子日渐恢复,我有时会到她房里坐坐,让她慢慢回忆腹痛前几日饮食之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告诉我自己除了日常膳食之外,也就只吃过我赏给她的一些点心。

因为她有孕后我事事小心,御膳房送来的糕点我都会尝过几块之后再分给她吃,只是前阵子御膳房接连两日给各宫送了核桃酥,许是膳房的管事忘了我对核桃过敏,也送来了我宫中,我见是各宫都有的寻常之物,就放心地给了典瓒吃。

也许,难道问题出在那上面吗?

可御膳房里人多手杂,根本无从探知真相,正在疑虑之际,门外婢女来报,说是一位面生的太医前来请脉,我看了看典瓒,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必定是皇帝派来的,表面上说是给我请脉,实际上是来照顾典瓒的。

典瓒的表情很是难看。

我安慰了她两句后,从容地走了出去,朝那太医微微颔首。

「太医快些吧,回去还要向皇上复命。」

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归于平静,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那微臣先为贵妃娘娘请脉。」

23

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罢了,我不耐地坐下来把手伸给他,预备着快些结束,结果他却磨蹭起来,按着我的手腕翻来覆去地诊了半日,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就在我以为自己患了什么重病的时候,他突然正色向我叩首:「微臣恭喜贵妃娘娘,您已经有了两月的身孕了。」

我一口茶水呛进喉咙,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去。

这这这,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有孕呢?

那药出了什么问题,我每次侍寝完都会喝的啊,有时候皇上忘了,我还会主动催促他,他每次被我催的时候,都会意味不明地朝我傻笑,我知道他是在赞赏我的懂事听话。

可是,我为什么能怀上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把太医送走的,也顾不上再去想查案子的事,我心里慌得厉害。

父亲在外征战,有军功在身,而我在这个时候有孕,整个家族必然会被皇上视为眼中钉。

我心里恨得厉害,萧云庭到底在干什么,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吗?

24

傍晚时萧云庭来我房里了,我真的气得不行,看着他笑容满面的样子,又只能陪着他演。

「未未,」他快步走上来拥住我,半晌又轻轻地把我放开,「朕高兴糊涂了,没有吓着你吧。」

我质问的话梗在了喉咙里,见他挺俊的眉眼里满是笑意,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咱们也有孩子了。」

他郑重地抚了抚我的小腹,把我揽进怀里柔声道:「等他出世以后,朕一定把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拿给他玩。」

此刻他不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一样威严了,反而是兴致勃勃的一团孩子气模样。

我心头的苦涩稍有些被冲淡,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喜悦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抚着小腹处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想着以后我身边也会有一个吵闹活泼的小家伙渐渐长大,最好是个女孩子,不必经历政治之争,只需闲闲地与我混迹在一处研究吃食和装扮,那该多么有趣。

25

当夜萧云庭歇在我宫中,殷勤地亲自服侍我歇下,睡下时他和我调换了位置,让我睡在里面。

「有孕后你夜间易醒,到时候叫朕起来陪你就是。」

我懵懂地看着他,泪眼蒙眬地被他揽进怀里。

他拭去了我的眼泪,笑我:「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哭。」

可他眼里分明也是一团水雾,却故作平静地一下下抚着我的背,我的寝衣之外是他怦然跳动的胸膛。

那一刻我只觉得被那暖意环绕着,迷迷糊糊地就开口问他:

「皇上会护佑我们母子平安吗?」

他点头答应,低沉的声音暖融融地在我耳畔响起,

「朕此生定会好好护着你,未未也要给朕生上一世的孩子。」

他是帝王,遣词造句都很是用心,但那一瞬间他和我说一辈子,我笑得有些放诞,那时心里尽是我们的以后,竟然忘却了一些不痛快的从前。

夜间我醒来时,模糊的烛光里,见到他撑着头,正呆呆地望着我,眉宇间隐隐愁容。

「皇上怎么不睡?」

我含糊地问他,但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惊慌。

「没什么,朕只是觉得,未未的睡姿甚是可爱。」

接着他将我拉入怀中,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哄我快睡。

26

我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六宫,各宫都送来了贺礼,我知道皇后也许心里不好受,所以特意将这些挑拣了一些送到景仁宫去。

皇帝自那天走后没有再来过,但派人将父亲和十王爷的捷报送到我宫中来,还随送来了一些缴获的战利品。

我看着那些冰凉的玉器,并不觉得开心,父亲军功甚高,我又有孕,我每一天都在担心。

典瓒常来陪我,她的小腹已经圆涨起来了,我们一起坐在庭院里,品尝皇上赏赐下来的点心,我说以后我们的孩子要一同学走路和说话,她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而后又慌乱地伸手抹去,说她是太开心了。

「以后不管在何时何地,我都会记得姐姐今日的一番恩情。」

我笑她说傻话,把一块山楂糕塞进她嘴里,酸得她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27

眼见进了腊月里,我的胎儿马上要满三月了,到时候胎儿安稳,我也可以安心一些,我听说战乱将止,父亲应该能在年前回来。

如今朝野之上尽是对父亲和十王爷领兵得当的称颂之语,料想皇上必然也听到了,他虽然没有对我说,但我眼见着他一日日地宿在养心殿里,人也有些消瘦。

太后生辰那日,遍邀群臣,我和姐妹们坐在席间看舞蹈,很是高兴,多吃了些东西,结果就开始觉得下腹一阵阵地发胀,还有些隐隐作痛。

我起初没有在意,但待得久了也觉得身上疲惫,刚想起身告假,却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在原地栽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床前坐满了人,皇帝和皇后也在其中,刘太医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看我,我伸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未未。」

萧云庭眼里满是红血丝,伸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揽入怀中。

可我轻轻地拦下了他,格外平静地问他:「孩子没有了吗?」

28

我看见皇后叹了口气,然后有些素日与我交情的嫔妃也都抽出了帕子拭泪。

「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朕一定为你查清真相。」

我身体里还有些迟钝的痛意,整个人被包裹在一种巨大的沉重之中,我笑着看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皇上还要查?皇上到了现在还要骗我是不是?」

萧云庭的脸色一沉,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要为我拭去眼泪,我向后一躲。

「皇上明明已经有了更喜欢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让臣妾有孕?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然后又夺走?臣妾也许有过错,但罪不至此吧?」

「未未,难道你觉得是朕吗?」

他还在跟我装傻,紧紧拧着眉头忍着眼泪,似乎比我还要悲伤。

「朕说过会保护好你,你相信朕好不好?」

「皇上曾经不是也说会护佑我们母子吗?为什么不直接痛快一点,一盏毒药毒死臣妾干净?」

我抓起那枚他送给我安枕的如意,狠狠地向他砸过去,他没有躲,静静立在那里,任由我一下一下地打到他身上。

见我闹得太凶,皇后上来抓住我的手。

「皇上心里头只怕是更难过,妹妹先安心养好身子要紧,此事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

29

众人走后,我沉沉睡去,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了,我睁眼后看着熟悉的宫中琼宇,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恨死自己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萧云庭会真心待我,明明那段梦境,已经揭示了一切,我为什么还会抱有幻想。

刘太医来为我诊脉,他说能诊出我有用过麝香的痕迹,但检查我宫中的所有香料和日常饮食,都没有发现异常。

我让他不必再费心思了,毕竟我日常所食所用,无一不出自皇上之手,若是他想做点什么,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我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典瓒的孩子,毕竟那孩子来之不易,且也格外坎坷。

我自己则慢慢平复了心情,等能走动了,还是每日不变地去皇后宫中请安。

皇上有日子没有召见我,某天却突然把我叫去了养心殿。

我其实很不想看见他,但左右为难一番还是决定前去。

30

到了门外,我见到一群人拖着一个血淋淋的太监从殿中出来,把我惊了一跳,小安子见我过来,连忙摆手示意那群人赶快走开。

「安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之前为小主送膳的奴才,皇上适才在审他有没有在饭菜中做过手脚。」

「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所有刑罚都用了一遍,还是说不知道,要不是他昏死过去了,只怕还没完呢。」

萧云庭素来是个宽和之君,治下少有冤案,我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有今日这样乱用重刑的时候。

「皇上这几日连觉都睡不好,还请主子好好劝劝他吧。」

我没有再说话,转而走入了殿中。

31

请安过后,萧云庭连忙过来搀我,我和往常一样,笑着向他道谢,接着坐下来和他闲谈。

「你身子好些了吗?」

他狭长的眸子里满是疲惫,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容问我。

我点头,「多谢皇上,皇上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我规矩得体地回答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未未,你还在生朕的气吗?」

我赶紧摇头,「臣妾不敢,那日放纵,臣妾很是后悔,还请皇上宽恕。」

「都怪朕疏忽,你等着,朕慢慢查,今日查了御膳房的人,明日再问内务府的人,朕一定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我看着他那样言之凿凿,不由觉得好笑,害我就害我,还要做戏骗我,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皇上不必如此了,臣妾已经释怀了,不如不要再搭更多人进去,也有损皇上清誉呢。」

32

他狐疑地抬眼看我,「什么意思?未未,你还是觉得是朕做的,对吗?」

「臣妾只是觉得不重要了,臣妾只希望自己能平静地生活,家中人也能平安顺遂,这是臣妾唯二所求,至于其他的,于臣妾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

「那朕呢?咱们的孩子呢?」

我见他眉头皱起,指骨攥得发白,连忙解释:「皇上有天下人惦念,以后自然也会有万千子嗣。」

我无意再与他争论,但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出那些虚伪的话,我又觉得很恶心,我也希望萧云庭不要再和我装模作样地打哑谜了。

大家坦诚相见,也许会过得更加轻松,毕竟我早不是心里只有情情爱爱的人了。

他为皇位,我为家族,我们各取所需就好。

33

「所以你从未喜欢过朕对吗?你只是把朕当作一个君王来侍奉的吗?」

他今日十分可笑,那不然呢?我把他当什么?

他不也就把我当作一个对于功臣之家的恩典,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我浅笑着望他,「臣妾时刻记得恪守妃妾之德,好好侍奉皇上。」

当然,还应该有延绵子嗣的,但我说不出口,我觉得好恶心。

「也请皇上把臣妾当作寻常嫔妃一般,若是喜欢臣妾身边的人,臣妾也愿意让贤。」

我摆出大度、宽容、最恭敬的态度,可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气得手中的笔都拿不稳,嘴唇也在抖动起来。

半晌,他垂下头颓败地说:

「朕知道了,你走吧。」

34

我请了安出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一个盏子猛地摔碎了,我没有停留,朝着总管甜甜一笑,看着他慌里慌张地跑了进去。

从那之后,萧云庭也许终于想明白了,他不再假模假式地召见我,我的宫中一下子冷清下来了。

但因我曾对众人格外亲厚,也有些姐妹来陪我说话,只是典瓒近日常常不见踪影,我知道萧云庭大约是要跟我玩真的了,也并不是很在意。

再见萧云庭,是腊月廿二,那时将近新年,父亲率兵回来了,十王爷却没有同他一道回来,据说是还要继续北上,剿灭一些敌军的余孽。

萧云庭大摆庆功宴,叫我也一同去参加,我自然很是思念父亲,因此欣然前往。

席间果然如同梦中一般,父亲仗着军功赫赫,有些言语冒犯,举止也不甚规矩,知道我小产后,竟然有些怪罪皇帝的意思。

我连忙出言阻止,但饶是如此,我也看得出来萧云庭有些不快。

35

宴罢后皇上先走,留我和父亲单独说说话,我皱着眉头与他对坐。

父亲细细问我小产之事,关心我的身体。

我看到他鬓边已生了白发,肩上好像也添了新伤,知道行军打仗的日子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苦。

但尽管心疼,我也没有摆出笑脸来。

「父亲刚才在席间,为何要那样放肆地与皇上说话?」

他从来没见过我这样,从来在家时,我性子骄纵,行事不计后果,他还要来教导我。

我们一别,不过一年而已,我已经变了这么多。

「他年纪轻轻的,不是还要仰仗我们周家为他打江山。」

「所以父亲想要登基称帝,取而代之吗?」

见我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父亲连忙上来掩我的口。

「为父从来没那么想过,你怎么胡说。」

我正色对他道:「父亲既然没有这样的念头,就安心做一个臣子,父亲不要以为皇上像他看上去那样大度,皇上已经忌惮我们周家,不然父亲以为,我的这个孩子,是如何失去的?」

36

他瞳孔登时放大,惊慌地问我:「怎么?是皇上做的手脚?」

我点了点头,他立刻红了眼眶,起身说要去找皇帝小儿理论,被我一把拦住。

「皇上手握生杀大权,他今日能要我孩儿性命,明日说不准也会要周家上下人的性命,也许女儿可以拼了性命从中斡旋,皇上或许可以宽恕周家,但父亲军功甚高,皇上他日必有行动。」

至于如何行动,他应该也明白。

或是找出错处赐他一死,或是让他战死沙场,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况且人无完人,父亲多年征战至今,必然有些错漏之处,若是别有用心地加以利用,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在往常,他是肯定听不进去的,但眼下我失去孩子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

「那依你说,为父该怎么办?」

「请父亲权衡利弊,归还兵权,告老还乡,保全您自己和周家上下。」

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应该是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临别时他摩挲着我的手背,忍着泪问我是不是日子很不好过。

辞别父亲后,我觉得精疲力竭,其实失去孩子之后的没几天,我已经开始计划这件事了。

我也不知自己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仿佛感觉不到情感的变化,只能想到如何让这件事为我所用。

37

我生辰那日,萧云庭忙于政事没有露面,本该大办的生日宴也只是草草了事,幸而有皇后带着各位姐妹一同陪我喝酒,也算没有过分孤寂。

从上次见面之后,萧云庭已经很久不来见我了,见了我他眼里也少有笑意,反而看起来总是在生气。

他也不再叫我「未未」,故意唤我周贵妃,大约是想刺激我,可见我根本不当回事,他好像更生气了。

本来今日我以为他会至少来走个过场,结果他干脆没来,其实也挺好,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傍晚回宫时,我才看到总管一直等在门外,他说皇上送了我一份贺礼。

我扮出一个笑脸来,想着不过会是些摆件玉器什么的,结果却看见他命人捧了一个盛着好多画的托盘过来。

那些画一幅一幅在我面前展开,我这才惊觉,那一幅幅画里,竟然都是我。

38

一共十二幅,每一张里的我,都静静地伏在枕上,安睡得神态各异,或侧或正,或蜷缩或舒展,嘴边挂着浅浅笑意。

总管告诉我,皇上给这些画起名叫作《美人闲卧图》。

我一下子回想起来,曾经那些我午睡醒来时候,看到的那些慌慌张张的他,原来是在偷偷临摹我吗?

这下我有些发怔,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我忍不住去想,如果皇上是真的喜欢我,如果我的孩子还在的话,那今日的我,该有多么开心。

若我没有知道这一切,我该多么愚蠢地爱上他。

想到这我心里五味杂陈,问道:「皇上今日很忙吗?」

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又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告诉我:「皇上喝醉了,把奴才们都赶出来了。」

我轻轻皱了皱眉,那句「我去看看他」差点就要说出来了,但赶忙被我咽了回去。

「那劳烦总管好好照顾皇上。」

我说完后,轻轻叹着气转身离开了。

39

事实证明,不心软是对的。

因为没过两日,我就听说了典瓒被封为琳贵人,被正式纳入了后宫之中。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意料之中的平静,甚至连一点点的难过都没有。

琳贵人住得离皇上很近,因为她本是我的宫女,因此各宫多有抱怨,也是替我抱不平,我却很怕琳贵人多想,一直为她出头。

「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以皇上的心意为准,既然皇上喜欢,那咱们就要和和气气地做姐妹才好。」

琳贵人坐在椅子上朝我笑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也并不开心。

40

过年时母亲得召入宫看我,我又对她言明了利弊,让她回去好好劝劝父亲,她一面心疼地望我,一面点头答应下来。

元宵过后,父亲给我写了信,告诉我母亲竟然有孕了,而他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走到如今,已算是极尽荣宠,他也觉得应该适时抽身而退了。

没过多久,我听说他向皇上上了折子,请求告老还乡,在京郊买处房子安心养老。

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只要皇上同意,父亲就可以荣归故里,颐养天年了。

我心急地一直派人暗中偷偷打听皇上的意思,结果某次,我派去养心殿的太监竟然被皇上当场抓住了。

总管来找我,说皇上似乎很是恼火,传召我立刻到养心殿去一趟。

41

我一路上惊慌得要命,想着现在与萧云庭已经撕破脸了,如果他要是抓住这件小事为难我,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进了养心殿中,我向他蹲安,萧云庭正坐在那慢调斯语地写字,连头都没抬。

我知道他这是故意晾着我,索性自己乖乖地调整了姿势,双膝跪下向他认错。

「臣妾知道错了,请皇上息怒。」

他还是没理我,我想到自己现在的态度也许会决定家族的未来,所以任劳任怨地垂头安心地跪。

我小产后身子刚刚恢复,早春的地面冰凉,跪久了,我觉得腰侧有些微微地酸胀,所以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不料刚把手放在腰上,就看到萧云庭抬起了头。

我慌张地抬头想要看他,却不想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他的耳尖一下子涨红,然后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半晌开口道:「你,你可知道,妃嫔干政,是什么罪过?」

他拍了下桌子,眉头深锁,脸色愠怒。

42

我赶紧叩首:「臣妾只是听说事关父亲母亲,所以一时心急,并无要干政的意思……」

我说完就后悔了,感觉这个解释软绵绵的。

他果然生气了,猛地一拍桌子,「你跪得那么低,朕都看不见你,怎么跟你说话?」

啊?

我反应了一两秒钟,这是要让我站起来的意思吗?

我提着裙子又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结果他还是不满意。

「你看朕在写字,就不知道过来磨墨吗?」

我完全搞不懂了,看来从前那么恩爱都是假的,他脾气真的很不好,也许还很讨厌我。

于是我走到他身边,抓着墨条慢慢地研磨起来。

氤氲的墨香之中,我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岁月静好的时候,想着想着我觉心头淡淡苦涩,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43

一上午我围着他团团转个没完,他一会儿让我端茶,一会儿让我捶背。

后面他说让我侍奉他午睡,我想着他睡下以后我应该终于可以走了,所以殷勤地替他铺了被子,只等他睡着后偷偷溜走。

结果他很不老实,一直翻身翻个没完,后来好像终于睡着了,我刚要起身,却发现他一只手正抓着我的衣角。

我只好蹲下去想把衣服抽出来,可萧云庭攥得很紧,紧到指骨都有些发白。

我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猛地一用力,不想他的手骤然一松,我一个没站稳,一下子扑到了床上,跌进了他怀里。

这个时候他把眼睛睁开来,唇边挂着笑意道:「这可是你自己扑进来的。」

他说着急不可耐地按着我的肩头,把我往怀里搂,却被我大力地一把推开。

「皇上折腾这么一上午,就为了这样戏弄臣妾吗?」

44

他攥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着急地道:「这么久没见,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着朕吗?」

我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想他想到睡不着的时候,他说我矫情小性子,我宽容大度了,他又抱怨我没想他,难不成宫中女子这么多,个个都得围着他转才行。

「臣妾日日都有祈祷皇上万安,但皇上坐拥天下,臣妾不敢搅扰。」

我边说边想把手抽出来,他用力,我就比他更用力。

结果我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因为劲儿使得太大,腕上的镯子磕在了床框上,一下子给磕得粉碎。

那镯子是皇后赏给我的,样式好看,又有奇香,我日日都戴着,但眼下我顾不得心疼,三步两步从殿中跑出来,差点迎面碰上闻声赶来的小安子。

我匆忙向他点了个头后转身离去,临走的时候听见他小声嘟囔。

「天爷啊,我就说得温柔一点才行吧。」

45

回宫后我气得哭了半天,后来听说养心殿那边突然传了好几拨太医过去,我还有点担心是不是我把萧云庭弄伤了,但想着他那个气人的样子,也就不想管他了。

当夜我早早睡下,以至于第二日晨起时才听说,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是皇上到了景仁宫去夜审皇后,据说查出皇后残害皇嗣,现已证据确凿,且此事还与我有关。

现下皇上已到太后跟前,召我们前去共听此事。

我赶忙收拾了一下出发,等赶到慈宁宫去的时候,发现众人已七七八八都来了,皇后素服披发,在正中长跪,周遭几个婢女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仔细一看,昨天摔坏的镯子,正躺在桌案上,周围有几颗模样奇怪的小黑珠子。

落座后太医告诉我们,皇后给我的那支镯子里,放了几枚特制的麝香丸,这也是最终导致我小产的元凶。

我惊得目瞪口呆,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脸色坦然晦暗,显然是已经供认不讳。

46

皇后还有些其他罪证,还要细细审查,皇上下令宗人府把她带走继续调查,不过料想废后应是已成定局了。

骤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我还有些接受不了,萧云庭接着叫了我上前,告诉我如今境况,由我代理六宫事宜。

我忐忑地答应下来,正要退下去,他叫住了我,然后走到了我面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攥住了我的腕子。

「你道歉。」

我的脸登时羞得通红,嗫嚅着道:「道歉什么?」

「你冤枉了朕,你给朕道歉。」

我看着太后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笑意,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臣妾不该冤枉皇上,臣妾错了。」

「那以后呢?」

「以后臣妾好好侍奉皇上,再也不无端猜忌了。」

周围有嗤嗤的笑声,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窘迫过,只想赶紧结束这番对话。

结果萧云庭居然不依不饶。

「那你发誓。」

47

事情料理完之后,萧云庭和太后离开了,我骤然坐在主位上,还有些不太适应,再加上经历了刚才那件事情,我羞得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更谈不上给众人立威了。

我看着大家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半晌挤出了一句:「大家以后要和睦相处,无事便散了吧。」

接着,我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结果我前脚刚走出去,就听到了屋里发出了一阵大笑。

看来专横跋扈的贵妃形象,以后是与本宫无缘了。

48

那之后萧云庭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有事没事地来我这里,一月后皇后所做的恶事一一被查清。

未免受处置,她在宗人府自裁,之后我劝萧云庭以皇后之礼为她发丧,也算全了她死后尊荣。

其实纵然恨她,我也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她错就错在,太爱一个不爱她的人,我曾经也犯过那样的错,所以比恨更多的,其实是可怜。

皇上没有允许我父亲辞官,反而是和我商量着说骤然让他回乡,他尚值壮年,难免心里难过,不如先给他一个闲职,等他年纪大些,再顺理成章地让他返乡。

我没想到他还愿意厚待父亲,心里很是感激,后来听说父亲交还兵权后面子也过得去,行为举止也收敛了很多,没有再惹过什么事。

只是后位一直虚悬,我不知道萧云庭怎么打算,因为典瓒自从被封为贵人后,皇上很少理会她,与其说是梦中的恩宠有加,倒不如说只是给她一个安心养胎的庇佑之所。

我管束后宫之后,也慢慢改革了一些旧制,因为有梦中的先例在,所以我待大家格外宽和,都和从前姐妹相称时没什么分别。

众人也对我很尊敬,一时后宫中风平浪静地没什么事端。

49

只有典瓒,她腹中的胎儿日益长大,人却一日胜一日地消瘦下去。

大多时候她都告假不来请安,有次我看见她,发现她神情木讷呆滞,如同一个人形木偶一般。

我叫她到我房里来,问她怎么回事。

她笑着看我,眼泪却一直掉,摇头说:「姐姐什么也不要问,这些事您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急得恨不得告诉她梦中的结局,但又觉得一切开始和我那场怪异的梦越来越不同了,所以我只好沉默地将她搂入怀中,抚她的背劝她止哭。

50

五月时听说十王爷终于战胜还朝,这本是喜事,可是萧云庭很苦恼,他虽然不和我说什么,但夜里常常做噩梦惊醒。

十王爷手握重兵,听说他此次回京,并未按惯例那样立刻呈交兵符,而是到处命人歌功颂德,鼓动民心,似乎有不臣之心。

我知道他急,但也帮不上什么忙,闲时摘了些玉兰制成香囊,绣了紫气东来的图样给他配在腰间安神,他很高兴,当晚抱着我睡得好些了。

端午时照旧有一场家宴,典瓒的孩子已有八月,我的意思是让她在宫中安心养胎,可是皇上执意让她参加宴会,我也就只好作罢。

一顿饭间我一直在照顾她,连饭都没怎么吃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十王爷的眼神一直往这边瞟个不住。

宴席过半我出去更衣,彼时天已经黑得彻底,我从御花园小径上回来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拉着雀儿的手一路走得飞快,不想经过假山的时候,还是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51

我看清对面的人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呼叫,便觉得颈间一阵冰凉,我微微低首,见一只匕首抵在我的喉咙处。

「是你对不对,是你把典瓒送到了皇上枕边?」

我看着他阴鸷的脸,想起典瓒有孕后的担忧,又想到皇上看向典瓒时眼里未名的怒火,想起他从前见我时眼神的躲闪,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何至于萧云庭对典瓒会只恩不宠,何至于典瓒每次听到军报都面露愁容,何至于她锦衣玉食却总像是欲求不满。

她腹中怀的,一直就不是皇上的孩子。

萧云庭纳她入宫,只是为了作为要十王爷交还兵权的筹码。

52

「王爷别急,皇上所作所为,正是想保全皇室血脉,否则典瓒身份低微,被奸人所害都无从查证。本宫与皇上都对她礼遇有加,从未逼她做不喜欢的事,王爷与其恼怒,当面问她不是更好吗?」

我试图安抚他,却不想喉咙处的刀抵得更紧了,

「你说,皇兄在你和皇位之间,到底会选哪个呢?」

他在我耳边吞吐热气,挟持着我,一路回到了大殿中去。

殿中人见到这副场景都吓坏了,萧云庭更是猛地立起身来。

「十弟有话好说,何必这样刀剑相向呢?」

十王爷笑道:「皇兄,若是让你选,江山与美人,您要哪个呢?」

萧云庭神色沉静,「你放开她,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那臣弟请皇上交出玉玺,立召禅位。」

53

此语一出,殿中人顿时大惊失色.

众人唏嘘之声中,我听见萧云庭的声音,他说好。

我心急如焚,含泪望了他一眼。

他这个傻子,我怎么值得他为我让出皇位,我也是大齐的子民,若是让我选择活命还是放任逆贼称王,我决意宁死不屈。

眼看萧云庭真的要起身离席,我心一横,决定干脆碰死在刀上。

可就在那刀尖已划破我脖子的时候,我听到人群中有个清亮的声音幽幽道:

「放开她。」

抬眼去望,典瓒不知何时拔下了发簪抵在喉咙处,缓步走到我面前。

「陛下治下清明太平,远胜于你,今日殿外已埋伏下来重重御林军,你走不出这里,更当不了皇上。我已求过皇上,若你乖乖交出兵符,皇上会放你我一条生路,自此天涯海角,不论何等下场,我都跟着你。」

十王爷左右环顾,见那些半开半阖的门外,隐隐透出一道道黑影,他手中的刀微微松了些。

「收手吧,姐姐是对我有恩的人,她若有损,我也不会活着。

「若动战事,必要伤及无辜之人,何必一定要手染鲜血呢?

「我们一起走吧,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找个小院子,也可以安然度日。」

54

典瓒临危不乱的一番陈词,说得我都不禁动容。

十王爷滞了半晌,手中的刀落了下来,他也颓然地跌坐到了地上,被冲进来的御林军团团围住。

萧云庭手忙脚乱地为我包扎颈上的伤的时候,我看了眼典瓒,她静静地立在十王爷身边,伸手拔去满头的钗环,终于冲我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典瓒走了,和交出兵权的十王爷一道,离开了京城,萧云庭对外称那晚的事是有刺客闯入,十王与典瓒为杀刺客,双双身亡,也算全了他们的名声。

至此两人不再是皇亲国戚,只如平民百姓一般回归自由,天涯海角,也可双宿双飞。

55

我颈上的伤愈合得很慢,萧云庭免了我的请安,一天三次地来我这里,他啰唆得很,一直说让我快点好起来,好封我做皇后。

可刘太医最近忙着娶亲,常常告假不在宫中,我骤然换了旁人,总是觉得不称心。

我不知道典瓒去了哪里,但年节时,我会收到一个不知从哪里寄来的小玩意,有时是一块和田玉,有时是一株生长于雪山之巅的珍贵草药。

我知道那是典瓒在告诉我,她正四处游览山河,一切平安。

我会常常想起她,知道像她那样的女子,不论是什么身份,总是会做得很好。

而我呢,我也不差,我也许不及她那般顶尖聪明勇敢,但我愿意泰然自视自己的不足之处,我愿意尽我所能善待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

假使某一日萧云庭不再喜欢我,我也不会迁怒于他或者旁人。

我会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毕竟我的日子里,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情。

但萧云庭听到我这么说,总是不太高兴,他说我胡思乱想,眼看封后大典在即,还总是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镜中他笑着给我戴冠,抚了抚我的脸颊,

「未未不信朕也没关系,朕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证明。」

香炉里的缕缕炊烟恬淡地晕开,勾勒出我们二人的身影,我似乎可以见得,到时垂垂老矣的时候,我们一起满头白发。

想到这我也忍不住笑了,回身拥住他。

「那臣妾就信您一次,这一次,皇上可千万不要食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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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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