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向梅：故事有故事的路线

《从前有一个故事——龙向梅童话集（全5册）》。供图：上海贝贝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我在写短篇故事的时候，通常并不事先构思好完整的故事，而是先坐到书桌前，大脑迅速找到一个点子，一句话，有时甚至连方向都没有，然后让语言流动起来。顺着那个模糊的点子着笔，用感性的思维快速地写下去，先不去思考故事本身，也不思考语言的逻辑，不管错别字，而仅仅是不停地写下去，哪怕乱写，也不回头看。这就好像一个热身准备。这个时候，脑海里平日里储存的点子和意象就会慢慢地聚合、变化、奔涌到笔尖上来，文字越往后走，故事的线索和走向就越发明朗，写作也就变得流畅自然，并顺利地发展壮大下去。当然，有时也会写不下去，没法展开，那就当作是练笔。

通常这个“热身”有七八百字或者一两千字，等故事渐渐有了轮廓和走向后，我才停下来快速思考我究竟要写一个什么故事，它的主题是什么，故事如何发展和结尾，并迅速调整方向。一直到故事写完，我才回过头去认真分析，然后理出主线，思考情节、结构，看有没有逻辑问题，有没有前后矛盾，人物形象对不对，语言有没有问题，再反复而细致地修改，并对主题加以提炼。这就好比雕塑，将一个轮廓模糊的庞然大物，最后打磨成我要的样子。

当然，这样的写作方法有赖于我平时的积累，我平时会储备很多点子、灵感、标题、意象。至于储备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比如观察生活，大量阅读，看图画，听音乐，旅行，聊天……都可能产生一些点子或想法。无数的作家都告诉过你：随时记下来。我现在也这样告诉你，这一点非常重要。

顺利写作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呢？那就是“写”。当然，大量阅读是写作的前提。我有一个文档，标题就是“把写作当作练习”，一些乱七八糟的练习都在里面，像一个废纸篓。只有把每一次写作当作练习，才不会被一提笔的雄心大志压倒，也不会因为担心自己写下一个烂故事而不敢下笔。心中毫无压力，毫无功利心，才有可能写出好的作品。我有一段时间的写作状态就是坐下来漫无目的地写，信马由缰。我在书房的门上、电脑上、墙上，都贴有醒目的字条：“每天先写2000字。”以便提醒自己，不要中断，因为一旦中断，就要重新寻找写作状态，这样的事是随时发生的。是的，只有坐下来写，你的文思才会渐渐活跃，你的灵感才会源源不断；如果你只是思考，却不动笔，那么你很难文思如泉涌。因此，写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写，硬着头皮写下去，写下去。

但那一天，我坐在电脑前，大脑一片空白，我完全不知道要写什么。于是我随手敲下了一句话：“什么也没有的故事。”这就是《什么也没有的故事》的开端。

好吧，确实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故事，空空如也。但既然是一个故事，那么它总得有来处吧。于是，我写道：每一个故事都出生在故事国，它刚出生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点，它没有名字，没有内容，什么也没有。

故事“哗”地一下就来了——我要为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故事写一个故事。在童话里，万物是有灵的，不但包括有生命的，也包括没有生命的，还包括抽象的事物。那么，这个故事中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人的形象，它有梦想，要成为一个永恒的故事，可以流传的故事。而作为一个故事创作的内核，是需要人物、情节、发展、经过、结尾的。于是，这个“什么也没有的故事”就必须先从“人物”开始，因此，它开始网罗人物，它网罗到了狮子、兔子和小女孩，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进入了故事中。接下来，它去发展自己的情节，去实现它的意义……这个《什么也没有的故事》的情节发展本身就结合了故事创作的要素和方法，只是我在情节和主题的提炼上做了巧妙的处理。当然，这个处理的过程本身也是一门手艺，它和我们生活中的任何一门手艺一样，也是不断学习、思考、练习的结果。

2022年11月12日，第23届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童书”颁奖典礼在深圳举行，《从前有一个故事——龙向梅童话集（全5册）》获颁“年度十大童书”。供图：深圳读书月组委会

我写作的时候，通常会一口气完成初稿。这个初稿是如此粗糙，我会在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发展的时候写个“略”字，会在人物景物描写不确定时写个“略”字，会在中间某个没想清的地方写个“略”字……只管让故事快速进行到结尾，跳过每一个障碍（当然，我肯定不会在开篇后写下三千个“略”字），马不停蹄地写下去，直到写完最后一句话。在每一次写作中，最后那个句号带给我的欢喜是难以表述的，心里有一种彻底的放松，一种由衷的幸福和畅快。然后，我会在第二稿、第三稿、第四稿……甚至第二十稿、第三十稿中去修改，补充，完善。我没有一个故事是不需要反复修改的，也很少有故事不是一气呵成完成初稿的。

“写下去，不要回头看。”这是我写作初稿的秘诀。短篇童话，只要你硬着头皮写到了七八百字，故事通常就会有一个苗头呈现了，它会慢慢地舒展开来，慢慢地变得眉目清晰，活泼明朗。到最后，实际上是故事领着你走，而不是你在写故事了。当然，也有很多写坏的故事，那有什么要紧的呢？不是说了“把写作当作练习”吗？那就搁下来，纯当练习。我有一大箩筐这样的练习，也许也正是这些夭折的故事成就了那些好故事。当然，这种写作方法通常只用于短篇创作。长篇写作前，要谋篇，要布局，要设置人物，要大纲，要故事主线，要场景，要背景，要想好主题，甚至绘制地图……因为长篇如果不加以构思就动笔，后面就很难把控，而修改的难度就太大了。

《什么也没有的故事》就是一个“故事”的成长经历，也是我的写作经验。愿我的每一个童话故事都像这个什么也没有的故事一样，住进孩子的心里，成为一个永恒的故事。

（作者龙向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童书”奖得主。本文经授权摘编自《从前有一个故事——龙向梅童话集（全5册）》之分册《什么也没有的故事》创作手记）

责任编辑：张彦武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