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行之事，年岁虚晃，有永葆童真的善良，有缠绕心头的悔楚，有一腔孤勇的热血，更重要的是，出走半生，仍保少年之心。

七岁的时候，你和小伙伴们看见了一只微微振翅的胖蝴蝶。

为了找到它，你翻过山川大河，越过溪流重洋，揽青川月，抱野林风，不知跑了多少公里外的田野，只是为了抓住它。

童真给你的想象插上了梦的翅膀，你来到了星云里，不敢高声语，和谪仙人一起，抱得天上月，乱把白云揉碎，只为了一时兴起。

2

十五岁的时候，花开的年纪，你情窦初开，第一次有了青眼的姑娘。

盛夏时，一碗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叮响。当时年少，便觉得她是你的全部，是凉风，是清流，是夏月，是西瓜中间最甜的那一口，是雪糕沾满瓜子仁上的最可口的樱桃。

你可以为了她随口一提的想吃榛子味冰淇凌，而跑遍小镇的大街小巷。

你捧着她最喜欢的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熟透了的烂猪蹄，透着香气的鲜奶泡，去找她，去哄她开心。

她接过你手中的食物，对你莞尔一笑，你的内心深处，便早已心慌意乱地小鹿乱撞。

世人都说，那年陌上花开，你说风华绝代，不如你，不过是最初的情动。

3

十八岁的时候，正是鲤鱼跃龙门，学子欲上时，好风渡野马，送我上青遥。

你知古典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东坡柳七词，建安三子，竹林七贤，百家文章烂熟于心，苏门三词客，唐宋八大家，挥笔间运筹帷幄。彼时，只要给你一支笔，便可指南写北。

为了超过比你高了几个名次的前后桌，你熬夜看书，你孜孜下笔，你一腔热勇，你是斗士，你是剑客，你长风破浪，你直挂书海，笔锋合上恰似你心底归鞘的温柔。

你雄心壮志，你俱怀逸兴，你扬言青天揽月，却又脉脉柔情，你憨笑地对喜欢的女孩说，你会成为她心中理想的自己，你会给她世间最潇洒灿烂的生活。

热血年头，屠龙少年无所畏惧。

4

二十二岁的时候，你刚踏入社会的泥泞，为了你不切实际的梦想，一个人傻乎乎的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她去火车站送你的时候，你心疼地吻了吻她哭红了的双眼，笑着挥了挥手，说等我鲜衣怒马时，定踩七彩祥云回来娶你。

可是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唯一的牵挂就是握在手机里的她。

你初来乍到，这座城市很大很美，从南到北，你花好多好多天都逛不完。

你仍旧一如稚童般，惊讶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涌动，层层高楼耸立，纵横交织的马路。

涌上心头的不是第一次的尝试感，而是一种踏踏实实的无力感。城市的机会很多，却并不好争。

和很多异乡人一样，风花霁月尘与土，你的一腔热血便遭到了灭顶般扑灭。

你对这座城市满怀憧憬，它却对你不温不火，有时甚至苛刻无情。

你白天努力地上班，起早贪黑，忍受着老板的冷言冷语，同事间的虚情假意。

日复一日的机器式嘈杂琐事工作，让你渐渐疲倦，渐渐无力。可是你不愿意回头，她打来电话让你回去。

你说心有不甘，宁愿挣扎地头破血流，也要留下自己的裂痕，再添上几笔浓墨重笔的人生履历。

你知道梦想，从来都不是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苦悠悠。

你走在深圳湾的天桥边上，夕阳洒在江面，鸿雁飞来。

晚风抚在你的脸旁，你感到的却是心头一酸，嘘衣问寒，添茶暖月，如鱼饮水。

你也常常幻想倘若她在你的身边，该是怎样的温柔。你想同床话桑麻，但是你也想齐眉举案不归家。

然而，当你到家时却发现菜才是冰的，床是冷的，而你的心也凉了。

渐渐地，你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与她的联系更是断断续续，不如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距离，让你俩的爱情一败如水。

5

二十八岁的时候，你早已被现实蹂躏的没有了当初的风发意气，每天重复的生活，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洗碗、睡觉……日子循规蹈矩，如同逐渐被熨斗抚平的衣角，再也没有激情地随风摆动。

值得欣慰的是，你养了一只小猫，你把它养的胖乎乎，你觉得你现在最大的幸福便是每天抱着它，看着它愈来愈胖。

再后来，你听闻她被父母硬逼着要去嫁给一个当地的男孩，她死活不愿意。

你托人去打听，那个男孩很踏实，家里条件也不错，门当户对，最主要的是对她也挺好。

你重重地叹了口气，或许，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吧。

你开始变得懒了，以前走得近的女孩约你出去时，你总说工作忙走不开。朋友给你介绍新的异性朋友时，你说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认识了。

你烦了，你累了。你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你清楚地知道从认识一个人，到熟悉她的一切，再到相恋相爱，可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过程。

有时撞破南墙，仍旧一无所获，徒劳一身空倦。你羡慕从前的车马邮都变得慢的生活，一生只能够爱一个人。

6

三十岁的时候，你结婚了，新娘是在一次父母安排的相亲中认识的。

你只是远远的撇了她一眼，她笑了，翩若惊鸿，宛若蛟龙，气韵十足。

然而，笑起来真像她呀，你对自己说。

你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你也有家了。虽然她并没有和你走过那些年头的岁月春秋，虽然她对你的爱好习性还一无所知，但你不在乎。

你想只要她能给你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就好了，因为从前你也曾对她说起，将来有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

今夜明月皎白，你站在阳台举杯邀月，喝了几口酒，想起了早前的点点滴滴，头又疼了起来，昏昏沉沉的就睡了。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偷偷地躲在被窝哭了，哭着又笑了。你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弄醒了身边的她。

如果自己当初还可以再努力那么一点点就好了，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生活了，为什么自己当初那么蠢放弃了她，为什么倔强地不回去找她。

你以为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你以为你能忘记她，不想她，可是从来没有过去的路在你眼前或身后，你只有走完你的选择。

而那些曾经的誓言盟约早已不复，就像是风过疏竹，雁渡谭影，早已无迹无踪。

第二天，日子依旧这样，舞低柳风，桃李成溪，一日又一日。

7

六十岁，你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回首张望，发现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没做，有段时间，你变得喜欢唉声叹气，郁郁寡欢。

你把想法告诉了妻子和女儿，这两个管了你一辈子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让你打消了计划好的一切，你觉得自己可真倒霉啊，但是转头又眼角泛起笑意。

晚上，你和妻子躺在温暖的被窝，聊着家长里短，年轻时的往事，妻子笑骂道：男人至死是少年，你啊，真是让我操心了一辈子。

你轻轻地把妻子揽入怀中，摸着她不再丰腴的身体，这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心却无比安定，那一夜，你睡得极好。

8

八十岁，你做了一个梦，梦中你搀扶杵棍，满面风尘，头发斑白，抱着一只老猫，走在银河云端。

天上的星儿月儿，睁大了眼睛向你招手，看守南天门的老爷爷佝偻着腰，提着一大串钥匙，给你敲开了一扇天门。

她笑着说你终于来了，你一步迈了进去，牵起了她的手，这一生终究还是要和你在一起。

9

终于，你在生命的尽头，看着输液管一滴滴的液体流进血管，像是时间长河里奔腾向前的浪花打在心间。

细数这一路的周遭往事，又想起七岁时在田野里追逐的胖蝴蝶。

而你，依旧是张开双臂的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