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山川征文姜宏芬-云自故乡来

云自故乡来

文/姜宏芬

走在故乡,仰望天上的云朵,熟眉熟眼的,每一朵都似曾相识,他们曾无数次往返我的山谷旷野,送来故乡的消息,捎去我的思念。母亲也眯眼看天,知女莫如母,她知道我的小心思,我总是站在自己的樱园望向西天边,她常常立在故乡的原野望向东天边,云朵是我们的爱心大使,对于这个秘密,我们一直心照不宣。

(一)

故乡、县城、樱园是等距的三点一线,家住县城的我们如候鸟般,不是西飞,就是东迁,爱人在县城上班,自从二十年前我们在延展的昆嵛山脉转包了二十亩土地,西飞的时光渐少,东迁的岁月日久。樱园位于三面环山的山谷南坡,是一处面山临水的“桃花源”,与一棵树交谈,与一朵花拥抱,闻一阵风叮嘱,听一片云诉说,我逐渐沉迷这粗野自在的田园生活。今年退林还耕的十四亩土地都种上庄稼,久久盯住一棵花生或玉米,我会从它们晰展的脉络中看到84岁耄耋老父的身影,迈着内八字,推着小铁车或木推车,微偻腰身,在田间乡路上迎来送往。“人是田野上一茬茬庄稼,生于泥土,归于泥土。”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仰脸看一株脚趾紧抓泥土、头上绒花帽乱颤的秋玉米,玉米秸晃悠大砍刀,怀中绿衣婴儿娇白纷垂的毛发在阳光下晶莹闪亮,像父亲草帽下雪白的长眉毛。父亲穿着短袖汗衫,干瘦的影子在烈日下蜷缩成一团,几只花脚蚊子趴在上面,它们对父亲的铜躯铁臂无可奈何,不得不在影子里寻求一点安慰。

去年秋初回到故乡看到的这幕镜头会镌刻在我脑海深处,每当我凝望山岭间漂浮而来的云朵,总是眼含热泪想跟他们絮说。云朵们有的拖着胖身子,一坨一坨慢慢游过来,有的扭着水蛇腰,一摆一摆飘在眼前,他们澄澈的眼睛湖水般倒映出父母正在果园劳作的场景:父亲在挑水浇园,母亲面向东盯着一棵桑树,长软的桑枝上,红白相间的桑枣串串垂下来,珍珠瀑布似的 ,映得母亲周遭一片晶亮。那时正是春天,我忙得很久没回故乡了,山上的樱花、槐花开完,漫山遍野的野蔷薇也含苞待放,麦苗正在展穗扬花,太阳天天显摆它的金、银缕衣,云朵陶醉在芬芳和光明里,愉悦地讲述我童年的故事。

小时候,故乡那条自东向西的小河是我们孩童的游乐场,有时跟着母亲去洗衣,有时与伙伴们一起捉鱼摸虾。夏天傍晚常跟在哥哥身后匆匆去河草里捉一串胖蚂蚱,提回家看花猫大快朵颐。暑假里我是小队长,领着女同学在浅水处洗澡,男同学在深水处扑腾笑闹,我们也撩水取乐嘻哈成一锅粥。大姐门前竹顶山的陡坡是天然的大滑梯,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我们十几个孩子手攀脚蹬玩儿得头上蒸汽腾腾,再一起去山脚冬暖夏凉的地洞里探险,里面黑咕隆咚,提心吊胆擎着点燃的松枝,摸摸索索走了不远的路,只看见几处墙壁上凿的石床、石椅,不知谁大呼小叫一声,我们连滚带爬跑出洞口。现在村南的停车场以前是个小荷塘,夏天荷花盛开美不胜收,冬天塘面结冰了,我们成群结队去狂欢,男孩们打陀螺、玩弹弓,女孩们一个拖一个在冰上跳臃肿的芭蕾舞。后来水塘被填平,猪圈、草垛遍布其上,放学后每人奔向田野挖一篓猪菜,扔给饿得哼哼唧唧、直抓乱上的肥猪 ,各自拿出装在衣兜里扎煞五掌的布毽子,一番包袱、剪子、锤,踢毽比赛正式开始;有喜欢跳皮筋的,拿出放在篓底的一截细绳,用手一挽,马尾辫儿一翘一翘的,不一会儿个个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擦了一层胭脂。夏末时节,猪圈旁的葫芦花开了,高举一朵白白的葫芦花,嘴里咕念:“葫芦花开呀,葫芦蜂儿来呀。”不一会儿,一只大肚浅绿的胖飞蛾翩翩飞过来,长长的卷须插进花蕊,这时用力一捏,想要逃跑的飞蛾快速扑扇绝美图案的大翅膀,升腾起一阵阵银白的磷粉。

有些事过去好多年了,如果不是云朵说起,我根本想不起它本来面目。童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如黑夜中耀眼的星辰,每每凝视是那样欣喜感动。

(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夏天了,摘樱季节已经结束,樱园里荒草凄凄,除了扣哈虫,现在最重要的活计就是割草了。在割草机的轰鸣声中,青草们忍着粉身碎骨的剧痛,一声不吭。草丛里的小青虫可沉不住气,飞起来傻头傻脑乱撞,低飞的燕子穿着黑礼服,舞技高超的蜻蜓花枝招展都来奔赴一场盛宴,一曲踢踏,一曲华尔兹,蜻蜓们踏着欢快的乐曲,震颤薄如蝉翼的翅膀,在草香中盘旋狂舞。风温柔地吹拂,太阳已开始梳妆打扮,云朵从故乡喘吁吁奔来,时间还早,她们一边细心地描眉画唇,一边用梳妆镜向我展示故乡的画面:父亲拿着一根粗棍,弯腰在磊山对面的地瓜田里翻地瓜蔓,母亲在后面锄垄间杂草,碧绿的瓜田穿了橘衣,鸟儿们归影纷纷,林间枝叶款款相迎。云朵们也像急着回巢的鸟儿,叽叽喳喳抢叙我的少年往事。

十岁那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父亲承包的六亩地被安排培育新麦种,割麦时节一家老少齐上阵,二姐刚开始走动还未正式嘎亲的对象也来了,俊朗的青年没干过农活儿,为了心上人儿,手上磨了几个血泡也强忍着。我也挥舞镰刀割麦,长长的田垄一眼望不到头儿,开始还干劲十足,后来割一阵儿就端着镰刀摩挲腰,两位姐姐轮流在我前面不远处割一段接应我,笑说:“小孩儿都不长腰,只有大人才长呢。”来年开春,父亲又承包了三亩果园儿,早春父亲木推车上绑两个大花篓,用大镢刨开猪圈旁没化冻的猪粪,挥掀装满拍实,脖颈后套上襻带,二条沟凹凸不平的羊肠小路上,一路上坡,父亲在后面青筋暴跳使劲往前拱,我在前面呲牙咧嘴前倾身子紧拽拉绳。种麦的六亩田,后来父亲又改种西瓜、甜瓜,那几年我们的瓜田不断变化,河北沿、老儿夼、一条沟、菊花沟、大山哑巴,故乡亲切的地名地貌我至今记忆犹新。

年少的往事我记得清楚,我甚至详细向云朵们讲述父亲年年搭建那些瓜棚的快速与巧妙。夕阳已打扮妥当,蒙上红盖头,云朵们也擦脂抹粉、玉面含羞,她们穿上迎风招展缤纷的彩衣,袅婷地搀扶新娘一步步送入洞房。喜庆悠扬的唢呐声渐行渐远,余音回荡山谷,久久不绝。山们都喝了喜酒,先前红光满面的一张张脸渐渐冷暗下来,仍然扭转脖颈,深情注目。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是初秋。今年春天干旱、夏秋雨水多,春玉米穗漂亮的白纱裙在一场暴雨的蹂躏之后,染变成暗黄的破麻衣,被无情抛弃。身高腿长的秋玉米们玉树临风,漠视脚边芳草。矮小粗壮的花生蔓被嚣张的牵牛花和口甜心苦的杂草压得抬不起头来,已经锄三遍,第四遍也即将开始。又一场暴雨过后,秋玉米锋利的双刃刀只剩下细细的刀脊,我永远忘不了它怀抱娇儿挥刀与狂风拼死搏斗时英勇的画面。本来只种了一小块地、被鸟雀叼啄不少、现在孤单矬矮的粘玉米们泡在雨水里,整天耷拉着脸。天空心事重重,铅灰的云朵在风中跌跌撞撞奔跑,我知道又有一场暴雨正在酝酿。有什么办法呢?云有悲欢,月有圆缺,人生充满坎坷。现在我与云朵已心有灵犀,看着他们受苦,我的内心也翻江倒海,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朵飘在头顶的黑云吧嗒眼泪,哽咽回忆我多愁善感的少女时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成长的烦恼接踵而至。中考失败后,忧郁的一颗心无处可诉,徜徉故乡的山谷沟壑,看不到它的美丽,弥漫眼前的尽是前路茫茫的重重雾霭。磊山是我们村最有灵性、最高的山,那时常怀苦闷的心情不由自主走进它,穿过遍布坟冢的山脚,站在巨石林立的山巅眺望北方隐约的大海;在野花松柏间徘徊,立在一座座小小的土堆前,试图破译灵魂的密码和主宰命运的咒语。

我的喜乐哀愁、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云朵们都记得,他们看我出嫁生子,在自己的田野上辛勤耕耘,直到鬓染白霜。曾在我的旧作《行走故乡》里写道:“年少时,故乡是一幅看厌的水墨画,虽淡妆浓抹得恰到好处,却挽不住我暗淡的眼神;出嫁后,故乡是一袭华美的衣,总想穿在身上,细赏它的纹理;中年后,才知故乡呵儿,是我小小的心魂,无论身在何处,都相依相偎。”年少时总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出嫁后归乡之心日盛,直到中年才真正体会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浓浓乡愁。现在的故乡已由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成长为工厂林立、富足上进的模范村,她清秀的容貌渐变妩媚,纯朴的性格日趋浪漫,在改革春风的吹拂下,故乡华丽转身,村里的年轻人乃至中年人,都过上朝八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只剩下上了年纪的老年人,还在坚守最后的土地。如今的我渐渐晓悟父辈们对土地深入骨髓的热爱,那源自山脉和土壤的绚烂,已浸染我的心灵。总是喜欢站在山野间,远望山顶欲落的夕阳默想观想,想像我与父母一样,一生的行走就是沿田垄前进,看不够的每寸土,寸土寸金。倾听土地万千年的秘语和种子坚忍的呐喊,倾听花开草长的声音和一朵云的诉说。耳边又响起雷佳清婉的歌声:“乡愁是一碗水,乡愁是一杯酒,乡愁是一朵云,乡愁是一生情......。”当梦中的我变成一朵白云,一次次飘飞在故乡上空,我知道自己必须奔赴一场故乡之旅。

【作者简介】

姜宏芬,笔名禹汐。女,七零后,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喜欢田园山水。《爱的河流》、《爹·娘·新房》、《行走故乡》、《做一颗小小的树种》、《形与影》、《老屋·公婆·梧桐树》散见于《烟台晚报》、《胶东散文年选》,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姜宏芬卷。愿将爱融进岁月,将往事在文字里珍藏,朴实平淡的日子,用心去舞蹈。散文《公婆·老屋·梧桐树》获由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山东省青年联合会、山东省散文学会联合主办的“第一届青未了散文奖征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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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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