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苏银东《你送我一只紫贝壳》

作者：苏银东

（摄影：Oleksandr Pidvalnyi）

一辆疾驰的自行车，一颗匆匆而忐忑的心，欢快地奔跑在路上，揣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由乡村蜿蜒飞尘的土路，辗转县城平直干净的柏油路，一路风尘与奔波，跋涉了六十多里的路程。

那个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我终于又一次来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小城（自从高考结束，我已与小城分别20多天了），站在小城里你的楼下了。

美丽柔和的阳光，照在那座安静的楼上，照在墙壁那些茂密的爬山虎上，照在一些人家阳台上伸展出来的花花草草上。我牢记着你信中告诉我的你家的住址，从9号楼西楼道拾级而上，一边认真地点数着脚下的台阶，像一个刚刚识数的孩子：一、二、三……二十七、二十八。

三楼左侧。稍作迟疑，“笃笃笃”，我，轻敲你的门。

站在陌生的门外，我拘谨、紧张，像在学校里站在校长、班主任办公室门前一般。我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门内，响起了一阵杂沓而匆忙的脚步声，我确信那一定是你跑向门口的声音。细碎急促的声响，由远而近，扑向那扇我面前紧闭的门。

门外，我心如鹿撞，一阵接一阵怦然，像小时候做错事说了谎言一样，忙乱无措。

你虚开半扇门，笑着说，快进来吧。

一股淡淡洗发水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有些手足无措应接不暇。

在你引领下，我跟着你来到属于你的卧室。在小沙发的左侧，我慢慢坐下。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拘谨，真希望自己此时能开口说话，哪怕一句寒暄，或几个字也行，不管什么内容。但是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茫然无措地环顾着你整洁的屋子，感受着四周包围上来的一股淡淡的芬芳。

你也什么话儿没说，只用一只玲珑的小水杯倒了水，放了茶叶，搁在我面前的小茶几上。那茶叶，先是在水中飘荡，后渐渐绽放。那水，便微微腾起一股水雾，袅袅升起，有点像家乡屋顶上流淌的缕缕炊烟。

也许，你刚刚从午睡醒来。也许，刚刚做了一个甜美的睡梦吧。你急忙地、认真地梳理着额前的一绺调皮的头发，一丝朦胧的倦意，便悄然滑落在对面精巧的化妆台上。

不见了，在学校读书时简洁明快的马尾辫。一头秀发，黑缎子般，柔软地披在瘦削的肩头，像不干胶明星画上的“汪明荃”一样的你，一样的披肩发。

上学时，无论男生女生，我们都有不同明星的贴画，粘在日记本上。边写日记边欣赏那些漂亮的明星，成了我们最秘密的事儿、最开心最喜欢的事儿。

你坐在我对面你的小床上，依然微笑地看着我。你一个劲儿地询问着我乡下的暑假是怎么过的？你一个劲儿地询问着我最近看过什么新书好书没有？你一个劲儿地询问着庄稼地里的玉米高粱长势如何……

你一问我一答，像个在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的孩子，我应答完便再也没有话儿。不知道接下来跟你说些什么。我的眼光，羞怯地落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上。淡绿色地板，有着年轮一般的花纹，精巧细致。

午后，有些闷热。窗外隐约有几声蝉鸣传过来，微弱而嘶哑，不像村庄树林子里的蝉鸣那样热烈而聒噪。柔弱飘渺的蝉声，似乎更加剧了闷热的感觉。

——你的，你的书橱还不错呢。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对面你的小书橱。打破了沉默，我终于找到了话题，似乎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书橱的玻璃上，贴有一幅精美的布贴画：一个头顶斗笠、身穿花褂的小女孩，在雨后田野里采摘一颗颗肥硕翠绿的蘑菇，上方有红红的太阳，远处是带窗的小房子，还有一只倦卧于地上的慵懒的小黑狗儿……

我猜，那一定是你的构思与创意吧。我能看得出里面蕴涵了属于你的情趣和聪慧。

回到沙发，我端起茶杯。浅品香茗，一股幽香在房间内飘动。

从书橱中拿过来的散发着墨香的《罗兰小语》，随意翻动着。那是被我们膜拜为“励志书”的台湾作家罗兰的作品，当时极受我们的欢迎，我们都被吸引在那些灵动而富有哲理的短文中。那些清新别致、清新典雅、真挚充沛的话语，使我慌乱不安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我们谈论的话题也开始变得五彩缤纷：从你的芳香弥漫小屋，到时下流行的诗歌散文，再到同学老师们的印象……

浅绿色的窗帘不时被风款款吹动。我却觉得愈加地热，我情不自禁去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那种燥热更添了我一些不自在。

你打开了乳白色小风扇。小巧玲珑的扇叶送过来的微风，扑在脸上，扑在身上，让我感到一丝凉爽的惬意。也将一缕芬芳送到我的鼻翼——那一定是你淡妆的馨香。

霎时间，你的整个小屋便芬芳起来：你的垂着床幔的小床，你的新颖的书橱，你的书橱上肥硕的几朵大蘑菇……

一抹霞光镶嵌在你的窗外。你悄悄起身，将窗帘缓缓拉开，“唰啦唰啦”的声音，像舒缓轻快的音乐。你淡雅的裙袂和飘逸的秀发，便随扑进来的风一同抖动、跳舞。

窗外，阳台上，一盆玫瑰花在阳光的映衬下，开得正艳。那是一种鲜艳欲滴的红，红得逼人的眼，恰似那张画报上，那妩媚的舞女的唇。

——你的书橱里有一册厚厚的《人民画报》，封面上是一个有着鲜艳红唇的舞女，一袭蓝色碎花旗袍，特别妖娆的那种，或许是一幅上海滩电影中的剧照呢。

我要告辞的时候，你跑进屋里，拿来一只精致的紫贝壳，送给我。

——海潮退下去的时候，一个个紫贝壳被抛弃在无边的海滩上。过去的辉煌，被阵阵涌动的潮声，淹没在永远的岸边。而当它经历涅槃，最终成为人们书桌上精致的饰品时，默默无闻的贝壳，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辉煌。

回家的路上，想着你说的话。我小心地开启你送我的那只精致的紫贝壳：一只小海螺，一丛海生植物，两只形态各异、蜗居着的小海蟹……

（摄影：Brett Sayles）

作家简介

苏银东，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无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诗选刊》《前卫文学》《时代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等。著有散文集“炊烟三部曲”《又见炊烟》《梦里炊烟》《炊烟依依》，报告文学集《回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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