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红衣兜的故事

春天里,渡船摇呀摇,绿水荡呀荡,惊起一波又一波的绿浪。

岸上的火红映山红,在青山绿树之间云蒸霞蔚,一团团,一簇簇,开得那么热烈,那么绚丽。朵朵花儿如红色的玛瑙,迎风玉立,娇艳欲滴。

沿途的那片绿油油的橘子林,树顶上冒着嫩叶,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绿玛瑙一样耀眼。

小时候,我住在玉屏小镇,小镇在一座小岛上,四面环绕江水,像书上描写的世外桃源。小镇与外界的交通,靠着渡船连接。我爹是船夫,撑着船,接送着来往的客人。

那年我十三岁,家里穷,没私塾可上。我最喜欢偷偷地跟着爹屁股后,屁颠屁颠地登上渡船。

爹在撑船,我坐在船舱里,百般无聊。有时,我双膝跪着,一手抓紧船沿,一手伸到碧绿的水里,顺着水,我滑动着手,一股清凉之感传遍全身,舒爽得很。碧绿的清水在手背上划过,荡开一层层的涟漪,我年幼的脸庞,像朵盛开的向日葵,灿若星辰;有时,我嘴里咬着路边摘的芦苇梗,坐在船舱里,盯着来往的船客发呆,仿佛他们脸上写满故事……

那天,天很蓝,江景一如既往,似画般美。船靠岸时,一位貌美如天仙般的姑娘,披着红艳艳的披风,像极一朵映山红花儿。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她的三寸金莲,在随从搀扶下登上船。

我嘴里咬着芦苇梗,痴迷地望着她,垂涎三尺。她那一弯湖水般清澈的双眸,刚好瞧见我,我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原来,天下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超越所有我见过的新娘子,比她们都美上百倍。

船儿颠簸,请船客们扶紧,站好!爹响亮的声音唤醒了我,我回了神,环顾四周:船客们齐刷刷地往姑娘瞧,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令我纳闷的是,我爹的眼神忽闪不定,脸黑沉沉的,好像心事重重,我无法理解爹的表情,心里有个大问号。

姑娘站在船头,欣赏着沿途美景,凉快的江风吹来,掀起了她的红披风,她身上鹅黄的裙角飞扬。她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

风儿更大了,撒着欢,姑娘贴身的红衣兜露出一角。我想起了闹洞房里羞涩的新娘子,她们正是穿着这样的红衣兜。眼前这位姑娘穿着红衣兜,是谁家的新娘?她从哪里来?好奇像蚂蚁,爬满身,挠得我心痒痒的。

在姑娘身旁,有两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长得清秀别致,像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她俩是姑娘的丫鬟?我盯着她们玉凝脂般的脸蛋瞧,好奇地浮想联翩。

我对三位美女念念不忘,一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问爹,今天船上三位姑娘,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呀?

爹坐在门槛上抽着烟,吐出圈圈,一脸嫌弃,幽幽地说,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我愣愣地望着爹,好像不认识一样。

好奇心作祟,我不死心,跑到隔壁邻居阿婆家打听。

阿婆一见我,笑眯眯地拉着我胳膊,变魔术般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塞在我上衣口袋。

你说的那位姑娘,名叫柳儿,她从遥远的外地来,带着绿叶和红叶两位姑娘,在我们小镇租了间大屋子,准备开茶馆。阿婆拉我坐在她身旁,边磕着瓜子,边告诉我。

哇,开茶馆!啧啧,柳儿姑娘好有钱!我连声咂嘴,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着柳儿姑娘,勾起我更大的好奇心。

自从见过柳儿姑娘,我很少跟爹去他的渡船,而是有事没事,找借口溜达到柳儿姑娘租的那间大屋子附近,想邂逅她,能再一睹芳容。

有段日子,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我没见到她,心里空落落的,干啥都没劲,心里盼着有些意外的惊喜出现。

凯娃,明天集市,我们去逛逛!邻居阿飞哥出门时,撞见垂头丧气的我,喜滋滋地冲我喊。

与世隔绝的小镇,没有特别的节目,最热闹的日子当属每月的农历初一,镇上的集市,热闹非凡,人山人海。

明天又逢初一,集市的日子。我听到这个消息,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兴奋起来。我爹给我的钱终于可以派上用场,我美滋滋地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天才刚蒙蒙亮,爹麻利地起床穿衣,赶着大早去开船接人。我也不甘示弱,一个鲤鱼打挺,钻出被窝,想早点逛集市。

小镇周围的村民挑着担,背着篓,把自家舍不得吃的好物都拿到集市,想换点钱,添置些日常的必须品。

集市人头攒动,什么新鲜玩意都有,蔬菜、水果、鸡、鸭,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物品,宛如开会般,聚集在一起。

我特别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了我的眼球,我滴溜地转动着一双小眼睛,好像寻找猎物一样,这边瞧瞧,那边望望。

站在画糖人的摊位前,我停下脚步,只见师傅手上的小勺一动,绘制出栩栩如生的蝴蝶、小鸟、牛、马,还有龙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沁人心脾,我努力咽下嘴里的口水。拨弄着口袋里装着的钱,我舔了舔嘴唇,犹豫着要不要买,我努力说服自己,准备去下一站看看。

我低头转身时,差点碰到了身后的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我心心念念的柳儿姑娘。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妆,身着淡紫色对襟连衣裙,里面的红衣兜若隐若现。一头乌黑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别致的云髻里插着紫水晶头簪。

我愣愣地盯着风情万种的柳儿姑娘看,仿佛被电击了,全身燥热,脸上起了红晕。我害怕柳儿姑娘看见我的小心思,逃也似地跑开,心砰砰直跳,仿佛小鹿乱撞。

跑到拐角处,我躲在小巷里,远远地望着柳儿姑娘的倩影,脸上依然火辣辣的。集市里其他的男人,都痴痴地望着柳儿姑娘,我看着他们花痴样,一股酸酸的味道从心中升腾起来。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躺在柳儿姑娘怀里,到处是桃花朵朵,我笑得灿烂。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柳儿姑娘的茶馆开业了,开业三天,免费三天,这是何等让全镇人欣喜之事,我与镇上的人赶来凑热闹,不亚于赶集。

茶馆门头的牌匾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我不识字,阿飞哥告诉我,那四个字是“红坊茶馆”。“红坊”,我对这两个字不明白,不知有啥寓意。

红坊茶馆与众不同,馆内摆放一个柜台,上面放些胭脂水粉;一间雅致的书房,书、笔、砚、墨等有序摆放,绿叶姑娘免费教人识字、书写;在院子里特设一块宝地,养了几只猫,毛茸茸的,煞是可爱,一只白色的,一只橙色的,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院里架着荡秋千,还有一些毽子、球之类的物品,供孩子们玩。

雾气氤氲的茶馆,坐着满满一屋的人,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台上的说书。台上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话,说着又唱了起来。说书先生正好开讲《白蛇传》,他在上面一呼,听书的在下面一应,大家的精气神就来了,茶馆要的就是这个氛围,大家都听得入了迷。

热腾腾的茶水,精彩的说书表演,院里的猫儿……对我来说,一切都很新奇!

小镇的人被红坊茶馆深深吸引,不仅吸引了男人,还有女人,老少皆宜。红坊茶馆门庭若市,每天像集市一样,热闹非凡。小镇的另一家小茶馆,瞬间门可罗雀,生意惨淡。

红坊茶馆的茶很香,说书的故事很精彩,茶馆的柳儿姑娘高贵美貌,院子里的猫儿更可人,成为大家的新宠。猫儿的毛白绒绒的,像一团白雪,那么纯白。柳儿姑娘的纤纤玉手,抚摸着猫的样子,温柔极了,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她的脸上荡漾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笑容,那么迷人。

来喝茶的客人可以带一些胭脂水粉回去,给家里的女人,女人们都非常喜欢这些稀罕物,笑得花枝乱颤。

柳儿姑娘热情大方又迷人,孩子,老人,男人,女人都喜欢她,大家都觉得柳儿姑娘特别迷人,她成为小镇的风云人物。

红坊茶馆内的空气中,飘荡着茶水的浓香,茶馆生意非常好。柳儿姑娘探出小脚,娇羞的样子,惹人怜爱,镇上的男士看直眼睛。

小镇里的大部分人喜欢来红坊茶馆,我爹例外,他从来不去。我想是不是爹太忙,忙着运船客。

阿飞哥一有空,特别喜欢来茶馆喝茶, 我成了阿飞哥的跟屁虫。

绿叶姑娘细心地教我识字、看书、写字,我兴奋得彻夜无眠。我第一次接触到书房的书和笔墨,突然有股敬畏感,我对自己说,我也要成为知书达理的文人!

我留恋茶馆,说书的故事听了一节又一节,红坊茶馆成为我们的乐园。我有时怀疑自己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或者来到仙界,我想天上神仙的日子大抵如此。

柳儿姑娘常带些礼物,送给小镇的老人,我隔壁的阿婆同样收到了礼物,她对柳儿姑娘啧啧称赞。

红坊茶馆楼上有雅座,有两位彪形大汉把着楼梯口,没有柳儿姑娘允许,客人无法上去,一些出钱多的大爷们才有资格,雅座的神秘感让人浮想联翩。

上面雅座估计有见不了光之事,我对此深信不疑,好奇心膨胀到极点。阿飞哥与我一样充满好奇,对我努努嘴,拉我到门口角落,贴着我的耳朵,对着我嘀咕道,后院有个小矮墙,还有棵老树,我们可以爬上去树,偷偷地瞧个究竟。

我俩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地偷偷地溜到后院。阿飞哥精灵,啥样的事都难不倒他。我们偷偷摸摸地爬上树,茂密的树叶成了我们隐蔽的“战衣”。

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窗户飘出来,柳儿姑娘并不是喝茶,而是在与客人喝酒,喝的是花酒,内里的红衣兜外露,刺眼得很,亮闪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心。此时的柳儿姑娘,与我之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颠覆了我对她的印象,我心中的仙女形象销声匿迹。

啧啧,雅座是这样的德行!阿飞哥压低声音,在我耳畔感叹道。

雅座里,一些大爷躺着,抽大烟,一副享受的样子,红叶姑娘在旁伺候捶脚。我好像跌落谷底,失望至极。

从树上下来,我失魂若魄,缄默无言,原来柳儿姑娘做的一切都在掩人耳目,她那么有钱,干的是不一样的生意。我甚至对红坊茶馆恨之入骨,这就是说书中说的风月场所,只是更加隐蔽而已。

阿婆家的儿子,从镇外赚些钱回小镇上,开始迷恋于红坊茶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阿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大骂,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呀!这种东西你也能碰,那是毒药呀!柳儿姑娘就是白骨精!呜呜呜……

红坊茶馆就像人间地狱,又像妖怪的洞穴,吸引着一些人进去,变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柳儿姑娘的双眸似水,却带着冷若冰霜的冰冷。我们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好似妖怪,犹如女鬼,伸出长舌头,好像要把人吸进去吞噬一样。

可恶的女鬼,我诅咒你早点销声匿迹,诅咒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不能翻身!我在心里暗暗诅咒。

雪白的猫儿,瞪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柳儿姑娘撸着猫儿的毛发,像对她自己的孩子。我看她的样子,好像戴着人皮的女鬼,有想呕吐的感觉。

我对红坊茶馆这样的乐园反感,好久不曾踏入茶馆。

那天半夜,我被尿憋醒,起来到院里解手。回来时,路过爹娘的房间,我听到他们在屋里头聊天。

爹的声音不大,我耳朵贴着门,听得清楚。爹对娘说,这个柳儿姑娘,我原来对她同情,没想到现在为了钱,啥事都干,真是可怕的女人!

你为何同情柳儿姑娘?娘好奇地问爹。

几年前,我去远房亲戚家路上,经过一片芦苇丛时,听到那传来姑娘的尖叫声。我躲在芦苇丛里看,几个日本鬼子,拿着枪,正对一位年轻女孩施暴。我闭眼不敢看,不敢吭声,吓得瑟瑟发抖,那女孩正是柳儿姑娘。爹惋惜地说着。

我听了爹的话,我仿佛身体被鞭打般,疼得火辣。柳儿姑娘居然有这样的遭遇?这几年在她身上,发生了啥事?她为什么来到我们的镇上?我觉得很纳闷,满脑子疑问。

带着非常多的疑问,我不知不觉又来到红坊茶馆。

阳光正灿烂,我走进小院,看见柳儿姑娘笑容满面,正与一位两岁大的小男孩在一起嬉戏,那男孩眉宇之间有柳儿姑娘的影子。

小龙宝,你不要跑,小心摔倒!柳儿姑娘温柔之极,我对她的印象稍微改善了一些,但内心早已不再喜欢她了。

你知道吗?那小男孩是柳儿姑娘的儿子!

我听说她是小镇隔壁,那个山头上,土匪头目龙哥的压寨夫人。龙哥在她落魄之时,救了她一命,她与龙哥生个可爱的小龙宝。

在茶馆里的人窃窃私语,头碰头在谈论柳儿姑娘。

我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关于她之事,不太平的世间,人也不太平。她原本清丽的脸蛋,褪怯稚嫩的青涩,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慑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已是地道的土匪女魔头,为了儿子,她愿意为龙哥做一切事情。

柳儿姑娘来到我们镇上,蛊惑人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为了获得更多的钱财,她用伪善的面孔示人,暗地里干着不光彩的勾当。小镇上许多男子抽上大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像女鬼一样吸小镇男人的血。

我看清柳儿姑娘的真面目,带着一些厌恶,亦带着一些同情,突然明白:世间有许多无奈的选择。

我从茶馆借了些书,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学习看书,学习写字,我从书中发现了不一样的世界。

过了十几日,我怀里揣着书,到红坊茶馆还书。

红坊茶馆门可罗雀,失去往日的热闹。我走近小院,看到身穿白色裙子的柳儿姑娘,这么娇滴滴的,如花朵般艳丽的女子,像蔫了的花朵,通红的双眼肿得像辣椒,那张脸苍白得真似女鬼。

柳儿姑娘的儿子和龙哥,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听到天大的坏消息,我怔住了。

看着柳儿姑娘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疼了,日本鬼子横行霸道的天下,灾难像雨后春笋般出现。我们小镇迟早也要经历像剥笋般,层出不迭的灾难,安逸的日子到头了。

晚上,我听到爹对娘说,刚柳儿姑娘找我了,让我明天带她去日本军营。她说国难当头,大的家和平,才会有小家的安宁。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柳儿姑娘要去报仇。

那她不是白白地去送死?娘与我一样疑惑,着急地问爹。

是呀,她就没打算活在世上,她已失去她的亲人,与其活得行尸走肉,还不如去拼一拼,也许一命换一命也值得。爹对柳儿姑娘的做法赞同,应该已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和娘都无语了,特别佩服柳儿姑娘的勇气。

第二日,柳儿姑娘用胭脂水粉,细心地打扮,妖艳又漂亮。她里面穿着红衣兜,配上鹅黄色的裙子,外披一件红艳艳的披风,就像当时来到小镇一样。

柳儿姑娘乘坐我爹的渡船,奔赴日本军营。她站在船头的姿态,像极一株迎风而立的映山红树。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觉得比仙女还美,她身上的红披风和露出的红衣兜,在冰冷阳光下分外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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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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