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摘光树顶的柿子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果园里有几颗柿子树，霜降过后，树叶就掉光了，只剩下满树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又像一盏盏火红的红灯笼，惹人喜爱，看着就让人馋。这个时候，爷爷总要带着我和哥哥、妹妹，拎上草笼，带上长绳和长勾镰，兴高采烈地去摘柿子。

深秋的长稔塬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仿佛所有的杂质都被过滤掉了，瑰丽地熠熠发光，又如一潭平静清澈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红彤彤的柿子在阳光的映衬下，在秋风里摇荡，在蓝色天幕上闪烁，瞅得人心头也亮堂起来。一路上，爷爷拉着架子车，车上坐着我仨。乡村的土路坑坑洼洼，颠簸得厉害，可这挡不住我仨的兴奋与激动，能吃上好吃的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孩子的最大希望和最大满足，甜丝丝、顺滑光溜的柿子入口后有一种甜蜜的触感，萦绕在舌头上，令人回味无穷，想想都能令人激动。

柿子树很高，树叶大部分都掉落了，只留下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上，很惹眼。当然，有些柿子还没有完全熟透，还有些硬，颜色有些发黄，只有那些已经完全熟透的柿子才像灯笼一样通体透红。对于哪些已经熟透能立即吃哪些还没有完全熟还不能吃，我和哥哥自然早都了然于胸，那个时候在农村长大的孩子，那些吃物能吃哪些不能吃是最基本的技能。一到树根前，还没等爷爷发话，早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树，全然不顾小妹的央求和爷爷的训斥：一个个碎怂都看着点，别摔下来。

摔下来自然是不可能的，爷爷不知道的是，这颗柿子树我俩都爬了无数遍，还在立秋不久柿子泛黄的时候，树上的柿子都被我俩爬上去挨个捏过了，哪些里面长虫早熟的，都已经扒拉掉虫子入口消灭了，早都盼望着天气再能冷点，最好能下霜，有了霜气柿子就成熟了，这个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爬上树摘柿子了。

爬上树，我俩兴奋地大呼小叫，在树枝上来回跳跃，一会儿爬到树顶，一会儿爬到树梢，还不停地做鬼脸，吓得爷爷在地上不停地提醒，妹妹在一旁高兴地拍着手大呼小叫。树枝随风不停地摇摆，加上柿子树上面经常见到一踩便滑的绿苔，现在想起来，还有有些危险，可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怕这些，感觉越危险越刺激。

折腾够了，这才接过爷爷寄上来的草笼，把顺手处的柿子摘下来再用长绳寄下去。

其实，好一点的柿子都长在树顶树梢，靠里面的数枝长不了几个，品相也不太好，上到树上其实也摘不了几个，主要靠爷爷拿长勾镰夹柿子，夹的时候要夹住细枝，连柿子带细枝一块儿折断夹下来，这样又快又好。

摘柿子是一门技术活，摘柿子的时候只要一个不慎，落到地上，可就是一滩红色汁液，吃也不是，丢掉也不是，只能望着摔的不成样子的柿子遗憾。

树上的柿子不多了，主要是前期经常有小孩上树玩，祸害了不少。不一会儿，树上的柿子就被爷爷快夹光了，只剩下树顶几个，长勾镰还不够长，要夹只能爬到树上，再拥长勾镰。我和哥哥在树上不停地喊着让爷爷把上勾镰寄上来，爷爷就是不肯，笑眯眯地看着我俩，过了一会儿说：“就这，咱们摘完了，你俩别疯了，下树吧。”

这就摘完了？明明树顶还有几个么？哎呀，要么是爷爷在树下太阳光刺眼看不清楚，要么是老眼昏花看不见，这么大这么红的柿子明明就在树顶，头一抬就能看见，爷爷怎么能看不见呢？

或许，是爷爷真的老了。

记忆里的爷爷整天从早干到晚，永远精神矍铄，永远脾气倔硬，可再倔，见了我仨，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当然脾气上来了，屁股上踢一脚打两下也少不了，他怎么会老呢？

不敢问，也不能问，再问要么是屁股疼，要么是脸疼，总要疼一样。我俩满脸疑惑地下了树，把草笼抬上架子车，跟在车后面回家。

疑惑憋在心里难受。哥哥终于憋不住了，就问道：“爷，明明树顶还有几颗柿子么？咋不摘完呢？”

爷爷拉着架子车，一边走一边说：“老辈就这么传下来的，树上的柿子不能摘光，一定要留几颗，一来好看，‘柿柿如意、万柿如意'嘛；二来要是有人赶路口渴了，或者要饭的没吃的了，可以上树摘几个解解渴消消饥；三来给雀儿留几颗，天冷下雪了，雀儿没吃的了，可以啄几口，不至于饿死。”

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我俩听得半懂不懂，也不敢再问，点点头，不懂装懂了。

四十年过去了，爷爷已经故去，我俩也到了知天命之年，每次到了初冬，看见柿子树，看见满树红彤彤的柿子，总能想起爷爷，记起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