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思水云间

离开故乡十几年了，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原因有很多，或者是在外求学，或者是随缘远嫁，或者是工作忙碌，再或者是由于孩子还小，不方便远行等诸如此类的一地鸡毛。慢慢地，故乡虚化成了一幅遥远的图画，图画里隐隐约约有着绵延无尽的远山，有梦一样缥缈的白云，还有百顷风潭，十里荷香……

回乡越来越成为一种奢望，然而，在某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日子，回乡的计划居然被硬性地提上了日程：由于工作原因，必须回原籍办理相关手续。于是，以工作为借口，在最短的时间里，我们一切准备就绪，自驾出行，踏上了千里回乡的旅程。

一路上，孩子们兴奋极了，又唱又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久居樊笼，好不容易可以放飞一下自我，真是高兴坏了。也许是离乡太久，我居然有些情怯了。隔着褐色的玻璃窗，天空好像也变暗了，远处，一马平川的原野慢慢被高低起伏的山峦代替，大片大片的绿色越来越多，它们就像春天里的马群欢笑着、奔腾着，打着旋风，一路追随着我们的车奔向更广阔的远方。空气里有种久违的清新而又潮湿的气息，与北方干燥并带着尘土的味道有很大不同，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植物延伸出无数个触手，无声无息地抚摸着你的头发，撩拨着你的身躯，挑逗着你的嗅觉，激荡着你的心灵，唤醒了记忆深处那个遥远而模糊的部分——故乡，我回来了！

记忆中，家乡的水很多，大大小小的湖泊里长着密密的荷叶，荷叶上高高挺立的是被无数迁客骚人赞美了无数次的荷花。红的、粉的、白的、淡黄的，这些“美人”故乡随处可见，我不禁有些好奇那些文人是不是因为无缘常赏，才会日日思慕，以至生出千愁万绪，落笔生花，才写出了那么多流传千古的妙笔文章。

荷叶的下面是脉脉的流水，水里生着莲藕、菱角，还有一种黑黑圆圆的小东西，味道和菱角很相似，家乡人叫它鸡柳子，但皮厚个小，剥起来很耗时间，所以大人们是不太喜欢吃它的，小孩子倒是很乐意在出门前抓一大把装兜里，一边耍一边吃，一边送人情交朋友，岂不快哉！

家乡水最多的地方聚成了一条长长的河，家乡人习惯称之为“小潢河”，河贯穿全城，城也因此一分为二，河水的南面叫南城，河水的北面叫北城。记忆中，水面总是波光粼粼，水上有船，船上有人家，他们就在船上过日子讨生活，孩子是照常上学的，只不过下了学就回到了船上。

水中有厚实的桥墩，桥墩撑起了长长的桥。好像有一次，小学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和桥有关的作文，可能是为了写实吧，我真的从桥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来来回回很多趟，究竟是为了数有几个桥墩，还是用脚丈量桥的长度，还是好奇去数桥下游泳的人头，又或者是去看天上的飞鸟，水上的鸭子，现在都已不得而知，但开阔的水面和那种自由自在散漫的快乐我至今还依然记得。

我想，这种快乐孩子们也应该喜欢吧。于是，等不及第二天，吃完晚饭就拉了父亲母亲老公和孩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河边散步去了。

夜晚的河比记忆中热闹多了，居然可以用人声鼎沸来形容，男女老少摩肩接踵，这哪里是散步啊，很多人以行军般的速度快速前进，有些还自配音乐，时不时地会从人群中爆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母亲说他们是在运动减肥，真是全民参与，乐在其中！

河岸上有露天的舞厅，有不少曼妙的身影随着音乐在摇摆，除了年轻人，还有一些爷爷奶奶级别的也在翩翩起舞。我回头示意父亲请母亲跳一曲，可能是当着孩子的面，母亲有些羞涩，父亲则很不屑地哈哈大笑地走开了。

两个孩子简直是玩疯了，东跑西藏，你追我赶，好奇心被完全激发出来，河岸上不管是卖什么吃的玩的都要凑一凑，看一看，闻一闻，摸一摸。卖得最多的是莲蓬，像翠绿的喷头，个大饱满，味道清甜，就那样随意地堆在大塑料袋里，先尝后买，童叟无欺。

夜晚的河面很黑，远处隐隐约约地闪着灯火，看起来很温馨。我想，每一处灯火都应该有一处人家，每一处人家都应该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每一个过去都通往一个神秘的未来，每一个未来都在努力地奔向幸福，奔向远方。

第二天，我带着孩子们又一次来到河边。白天的河水安静多了，水面上和记忆中的模样很不一样，没有船，没有人家，没有水鸟，没有游泳的人，甚至连过去浅滩处的河沙都没露出来。上了桥，两个孩子在桥上开心地跑来跑去，忽然小家伙指着天空说：“妈妈，姥姥家的云好白啊！”

“云不都是白的吗？”

“我们家的云是灰的……”

原来云和云还有区别，我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一大片的云如棉花一样卷在南岸的半空，白得有些不太真实。我们家住在河的北岸，那片白云的下面正是小南城－－孩子们不知道，过去的它也曾铺满青石板的小路，也曾在三月的春帷里，响过哒哒的马蹄声，也曾在某个飘雨的巷口，走过一个又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也曾在无数莲花开落的历史中，繁华、落寞。

“莫道楚乡风物陋,文章屈宋到如今”，这里是元代诗人马祖常的故乡，也曾是春申君黄歇的故里。我可能和他们喝过同源的水，沐浴过相同的风，走过相似的路，抚摸过同一片土地的泥土。走了那么久，突然间我明白了，这里才是我人生不竭的源头，无论走多远，我的血液里都浸润着祖先的文脉和秉性，沿袭着祖辈的勇气与追求，所以，才能在故乡无法庇护的地方落地生根、不惧风雨。

故乡的水很温柔，故乡的云更加无瑕。转眼又是离别，转身即是天涯，不过没有关系，心中有爱，眼中有光，笔下有根，遥系桑梓处，乡思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