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故乡是回不去的地方

我的家乡在重庆。

读大学时选择了留在本地,毕业后工作也选择了留在本地。并不是我有多爱重庆这座城市,事实上,在读大学之前我几乎没有到过主城。只是各种机缘巧合下,我被羁绊在了这座城市。而我要写的故乡,只是一个小村庄,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院子,也是我再也无法回去的地方。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里叫月塘湾。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教我写家乡的地址,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一直记到现在。

这里很偏,离最近的城镇有5公里,几乎都是山路,后来才修了一条稍像样的公路,还挨家挨户按人头上交了修路费、养路费,而这条路,也是我的漫漫求学路。这里很穷,几乎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所以一个小院不到十户人家就有3户是单身汉,但凡有一点出路的人,都想方设法离开了这里。这里很落后,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学习无用论挂在口边,所以我和妹妹从小受尽白眼,父母也经常被嘲笑,不是男子考上大学也被认为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今年回去上坟时,发现从小住到大的房子已经被挂上了危房标志,小院仅有一户人家还在居住,院坝全是杂草青苔。屋后的那口井呵,井水总是冬暖夏凉、回味甘甜的井,供全院几十口人饮用水的井,竟落满了竹叶,腐臭不堪。站在院坝中间,望着眼前的萧索,再望向院子前面本该是稻田的地方,那里早已被改为池塘,又因经营不善而废弃不用,而更远处是被荒草覆盖的山坡,我知道,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贴着危房标志的故居


这里,曾经居住着大约十户人家,四十多口人,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就有六七个,热闹极了。每天放学后,孩子们就会相约着漫山遍野去追逐打闹,或是在院子里玩走珠洞、打沙包、修马路等各种游戏。山坡上不见一点杂草,竹林里有一点竹叶、笋叶就会被捞走作为烧火柴。田地里种着各种应季的庄稼,邻居还常常因为谁多占了一点地种菜而吵吵嚷嚷。那个时候,我们小孩子会从家里拿出一些油、米,再拿上碗,去后山野炊。地里有什么菜,就去摘来煮,豆角、玉米、花生、地瓜,应有尽有。家家都种了水果,但偏偏要去摘别人家的,还知道哪个地方的哪棵树上的果子最好吃。山坡上的野树莓、桑葚、野地瓜,都是至今仍恋恋不忘的美味。

野树莓



野地瓜


那个时候,每年中秋节还会打糍粑。家家户户一大早就烧火煮糯米,没有事先约定,但总有一户人家会去砍一节竹子,锯成两段,清洗干净,作为打耙棒。煮好的糯米放在一个石头盆里,用打耙棒交替着一下下击打,米被打碎,再黏在一起。一家打完了,盆和打耙棒就传到下一家,小朋友们就跟着跑到下一家。到最后一家完成,盆里和棒上剩下的糯米粑,就成为了孩子们的美味。

院子背后,竹林旁边有一口井,只有3米深,却有源源不断的地下水冒出。小时候一直很崇拜这口井,这是一口神奇的井。每家每户每天都在井里打水,煮饭的水,洗菜的水,洗衣服的水,却从来没有见它干枯过,第二天又是满满当当的,也从来不会溢出井口。井水冬暖夏凉,入口甘甜。夏天的时候最喜欢去打一桶水,坐在井边,喝上几口,再洗个脸,衣服打湿了也无所谓,清清凉凉的水把夏天的炎热也赶走了。井里容易长青苔,滋生细菌,所以隔一段时间需要清洗井壁。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在短时间内不停地打水,打回家装满储水缸,等到井水见底,就会用水桶将一个小孩(一般还是要10岁以后的)放到井里,小孩将井壁的青苔刮干净,再用清水清洗,一点点舀出井底的脏水。这个过程不复杂,却也不容易,在阴暗的井底,害怕总是在所难免,那个场景至今仍不时在我梦中出现。

杂草不是一下子疯长出来的,人也不是突然某一天就都消失不见的。起初是某个人拿着积攒的一点积蓄加上东拼西凑的钱,买了绿皮火车票,坐上了南下或者北上的火车,过年又穿着漂亮的新衣回家,还清了借款,给孩子们拿回了从没见过的新鲜物事,滔滔不绝讲着外面世界的精彩。一年挣的钱,比几年种庄稼卖庄稼得的钱还多,虽然会辛苦一些,背井离乡诸多不便,却是值得。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过完年,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了去远方的列车,过年的时候再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乡。

到我上初中的时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几位老人和那几个没有成家的单身汉。每周收假回家,整个院子都冷冷清清的,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没人种的地,荒草开始悄然滋生,并逐渐疯长,到最后封住山林,进出困难。没人种的田,被人承包,修建堤坝,注水改为池塘养鱼,却在无法经营之后逃离,那些田将再也不能种植水稻。没人跑的院坝,不再晾晒粮食的院坝,长满了青苔,一些石头缝里还长出了小树苗,走在上面得小心翼翼,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再后来,院子里的老人少了,孩子们大多初中毕业也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了,在外的人们便没有了每年过年必须回家的理由,加上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就更不愿意回来,干脆在外面买房居住。也是在那个时候,父母将年迈的爷爷接到身边看护,我也考上大学很少再回去。

后来的很多事情都靠听说了。

听说镇上要把整个院子改建为烈士纪念馆,离开的人家自然欢喜,留在院子的人家却漫天要价,最后便只把烈士故居翻修了,其余房舍任其自生自灭。不过,前往烈士故居的那条道走得人就多了,这里也成为了镇上学习红色教育的基地。

院子


听说那口井出了问题。因为长期无人用水,本来是地下的活水却变成了死水,而且也无人去清洗,渐渐地就不能喝了。于是仅存的两户人家的其中一户花钱接通了自来水,而另一户是一生贫困的单身汉,还一直喝着井里的水。他的养女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接他出去他也不愿意,给他的钱也不愿意花。最后他得食管癌去世了,大家都猜测应该是那口井里的水有问题。

到我毕业结婚生了孩子,爸妈也在镇上买了房,爷爷去世,便只在每年清明、初一的时候回家上坟。今年初一回去时,遇到了很多以前的邻居,也都是回去上坟就走,整个院子只剩下那一户人家,似乎还不愿离开。

我站在院子里,久久地望着故居门口的危房标识,这个我出生的地方,这个承载着我童年的地方,这个见证着我不屈于命运苦苦挣扎的地方,我再也回不去了。

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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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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