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树下再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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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时节的一个傍晚，我来到了京南亦庄开发区著名的“桐花大道“——宏达北路，路两边泡桐花开得正旺，一串串、一簇簇喇叭模样的花朵绽放在高高的枝头，装点出了一片片紫罗兰色的天空。走在树下，周围弥漫着一股甜甜的清香味道，如果路两边没有建筑物、行人和车辆，仿佛就真像走进了一个绚丽的童话空间。亲临此地，虽然并没有新闻图片渲染得那样斑斓多姿，但在遍地是工厂、商业设施和写字楼的工业区里有这么一条出其不意的景观路着实让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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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树下，时不时地有花朵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响，这情景让我回到了小时候的乡下老家。在我出生后，村里分给了我们家一块宅基地，在房子盖好后的第二年春天，父亲特地从邻县买来了泡桐树苗，院子内外全都种满了泡桐树。当时父亲和家人说，等我长大后考上了大学，把这些树卖掉就可以充作我大学的学费了，自从我懂事之后，他又用这话反复激励我，督促我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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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桐树生长很快，一两年就可以窜出一人多高。父亲从小就善于攀爬，若看到哪棵树长得不直或侧枝过密了，经常就爬上树削去旁边的枝条，因此我家的泡桐树都长得特别修长高大，村里其他人家种植的多是矮小的桑树、柳树、苦楝树等树种，两排高大挺拔的泡桐树在村里更显得鹤立鸡群，从几里路外就能看到，非常惹眼。也经常引来许多鸟儿在树枝间飞舞嬉戏，一些斑鸠、灰喜鹊也在树上垒巢养育后代。泡桐花开的春夜，当风吹过，院子里就会传来经久不息的花朵落地的声响，早上起来打开房门，看到了一层紫色的地毯铺满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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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上小学时，我经常向同学介绍说高高的树下就是我的家，眼里满是自豪感。我们也经常捡起落在地上的泡桐花，去掉前面的花瓣，留下花托部分，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还记得小时候有一个从南方来的耍猴艺人，来到村里挨家挨户表演耍猴讨要钱物，到我们家时，在一群围观孩子的起哄下，耍猴人为了展示猴子的爬树技艺，在泡桐树下他松开了栓猴的绳子，小猴子终于获得自由了，蹭蹭几下就爬上了树，撒欢似得在高高的树梢上来回跳跃，时而来个倒挂金钩，时而用一只手抓住树枝在荡秋千，我们在下面看得惊恐万分，无论耍猴人怎么威逼利诱，始终不肯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猴子估计是玩累了，终于溜了下来，最后自然少不得挨了主人的一阵毒打。现在很难想象，这些泡桐树曾经给儿时的我带来了不少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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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泡桐树也给我们家带来了不少烦心事。因为泡桐树上经常有许多鸟儿造访，尤其是鸽子和斑鸠最多。一些游手好闲、嘴馋贪吃的年轻人隔三差五地来我家附近用气枪打树上的鸟儿，家人看到后都会劝阻和制止他们，但也经常惹来了一些怨气。

表面看似祥和平静的乡村其实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和丑恶，比如一些人会为了个人私利去拉帮结伙，相互帮衬，这些利益小团体会公然侵害别人的利益，当他们的行径被揭穿和阻止后，他们的报复手段很直接，就是公开辱骂殴打，或明里暗里破坏他人的财物，让别人对他们心生恐惧。

父亲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生性开朗健谈，平生最看不得村里的老弱穷困被人欺辱，虽力有不逮但经常会站出来帮他们打抱不平，因此也招来了不少的明枪暗箭。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我们全家都在看春节联欢晚会迎新年，第二天早上起来，除了院子里，房前屋后的泡桐树全被人用刀砍了很深的口子，一些树甚至被扒光了皮。这种卑劣的行径并没有吓阻到父亲，反而更坚定了他同那些人斗争到底的信念。但是不久后，一些受损严重的泡桐树先后死掉了，父亲就找人砍掉了这些泡桐树。再后来还没有等我考上大学，因家中出现了一些变故，父亲就陆续卖掉其余的那些树木，此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栽种过一棵泡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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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的岁月，我与泡桐树的联结仅存在年少时的记忆里了，直到多年之后我租住在北京大兴的枣园附近，偶然看到洪村的路边公园里有许多树龄很长的泡桐树，顿感亲切。在泡桐花开的季节，我经常会来到树下，坐在石凳上，欣赏泡桐花在风中飞舞的姿态，抑或哀怜它们落在地上将被碾作尘泥的结局，只有这时我才能瞬间回到曾经的故乡，回到那段既欢快又苦涩的时光。然而没过多久，洪村迎来了大规模的拆迁改造，地产开发商在附近将要规划建设多幢高档住宅楼，没多久他们可能认为泡桐这种乡土树种不是绿化树，有碍观瞻，就把这些泡桐树全部砍光了，从外面引来了一些外形美观、高贵典雅的白皮树。砍树的那天恰巧我在现场，在刺耳的电锯声中，看着一棵棵粗壮的泡桐树被截成一小段一小段装车拉走，心里很感伤，难道偌大的北京城容不下几棵平凡普通的泡桐树？没多久后我因工作原因搬离了大兴枣园，此后再也没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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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其实离开家乡后的这些年，在我生活过的城市，一直在寻找有泡桐树生长的地方，感觉那里才是我心灵能够驻足的家园，然而在像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很难再寻觅到它的踪迹了。随着自己年龄在一天天增长，这些年与其说是在寻找泡桐树，不如说是在寻找年少时的记忆，那些记忆对我来讲是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如今父亲也已经离开我们大半年了，每当看到泡桐树和泡桐花，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像猴子一样爬树时的矫健身姿，想起他在我年少时对我叮咛嘱咐的那些“车轱辘”话，想起他在世时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