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西贡的印象

我去过很多海滨城市和旅游胜地，无论是臭名昭著的芭提雅还是拥挤不堪的芽庄，无论是阳光明媚的岘港还是美色如画的巴厘岛。一提到海滨城市人们就充满着对于白色沙滩的向往，幼稚可爱的眼睛里充满着对碧海蓝天的憧憬。我早已厌倦了这千篇一律的景色，我曾经连续好几个月在美溪海滩上发呆，我曾经骑着摩托车在巴厘岛上不停息的环岛旅行半个多月。这些地方除了密密麻麻的游客和无聊的食物外就是靠上天赐予的种种自然恩惠。它们没有我想要的文化，我心里不断涌动着对于城市文化的眷恋。我不喜欢一成不变，我渴望多彩的人文，那些让我感到悲伤，沮丧，那些让我感到喜悦兴奋的人和事，无论丑陋还是美丽我都视它们为无价之宝。

首次接触到Saigon（西贡）这个词是从情人电影里片头开始，杜拉斯在纸上写着自己的故事，珍妮·莫罗（Jeanne Moreau）用她那低沉满是沧桑和一丝丝难以名状的悲伤口吻开始了这个复杂爱情故事的旁白。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Saigon对我来说成为性感和极具魅力的一个名字。我开始竭尽所能地展开对于这座城市想象，想象它的妩媚和残忍，想象它的混乱和优雅。

记得我第一次走出简陋的胡志明新山一国际机场，机场外拥挤混乱不堪，取下口罩的女人们刚刚停下摩托车满头大汗走过来接她们的朋友和亲人。穿着不同出租车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不停打量着我，我已经开始受不了这股让人窒息的热浪。钻进白色的出租车，空调瞬间将我冷却掉，我甚至有点发抖。司机熟练地在密密麻麻的摩托车和汽车堆中缓慢穿行，炙热的阳光将街道两旁的三四层淡黄色和灰色小楼烤成了刺眼的惨白色。我透过车窗，狭窄的人行道上停满了各种颜色的摩托车。行人吃力地在店铺口移动，她们带着口罩或者斗笠。靠着电线杆穿着褴褛的摩托车司机蹲坐在车身上，黝黑面孔下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停地扫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

骑着三轮车的车夫穿着脏兮兮的深蓝色的长袖衬衣。他把薄薄的袖口挽起来，黑色皮肤下瘦小且线条分明的小臂肌肉在强烈的阳光下不停地散发出惊人的美感，那是一双雕刻般的强有力手臂。灰色帽檐下的冷酷面孔和那双永不疲倦的眼睛让我彻底惊呆了。四周都是焦躁不安的摩托车和汽车，它们在车夫面前显得如此失态，如此不堪入目。三轮车夫穿着灰色的长裤，裤脚和手臂一样挽起来。他轻轻地用穿着拖鞋的同样瘦小且发达的双脚蹬出一段距离，眼看就要和旁边的车辆擦撞，但是他却毫不担心，优雅地收放自如。在如此局促的空间里，他和他的三轮车竟然可以继续前进，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躁动不安。

我的酒店位于一条小巷里，司机开了进去，这是一条最多容纳一辆车身的小巷。我们经过一座寺庙，我悄悄从门口偷窥，里面的空间竟然如此巨大和奢侈。带着各种疑惑我走进酒店的电梯，同样狭小的电梯已经被我和我的行李占满了。金色的电梯厢照出我疲惫不堪的样子，我终于放下行李，坐在床前。窗外不停传来阵阵让人不安的空调风扇声音，我怀念外面的热浪却又胆怯地躺下睡着了。

晚上我径直走向市中心，我穿过五颜六色的店铺，餐馆，服装店。车轮就在我脚下不断滑过，我开始习惯这里的混乱，我路过一家家街头摊位，人们在吃牛肉面，鸡肉饭，春卷，香菜。他们在嘈杂的路面上聊天说笑，我内心里羡慕他们的从容和市井。西贡城中心高楼林立，各种炫目的霓虹灯，路灯，办公楼里的光线混合在一起透过巨大的榕树树枝投射到街道和人们的视线里。我走过白色的巨大教堂,走过繁华的le loi街道。路边各种奢华的酒店和法式公寓，各种精致的餐馆和酒吧。来到高大的汇丰银行大楼门口，红教堂就在我前面。

那时候的红教堂还没有开始维修，没有现在的围栏的遮蔽。古老的红色墙壁在黄色的灯光下温柔妩媚极了，对面的Diamond Plaza商场外面聚集了很多漂亮的西贡女子，她们和教堂交相呼应，充满全身的青春荷尔蒙气息弥漫着整座法式购物中心门口。教堂左边的小巷子里人们坐在简陋的塑料凳上喝着热腾腾的蟹肉汤，走进巷子楼上就是一家极其典雅的越南素食餐厅。教堂右边的街道上聚集了好几家当地餐馆，当地人和游客围在简陋的餐桌前吃着烤肉和鸡肉饭。教堂侧面林荫道一边的大楼门口几位漂亮的酒吧前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我走进去坐着电梯直达楼顶。一个宽阔的露天酒吧就在眼前，教堂和高楼都在人们的俯视之下。繁华的日本街区充满着诱人的欲望，各种色情按摩店和日本居酒屋，精美的寿司店和来往的客人都一起释放着对这种城市的喜爱和压抑。

还有那数不清的咖啡店和餐馆我都无法逐一体验，这就是我喜欢西贡的原因，这座上千万人口的城市聚集了不同情趣的人群，不同的美食文化，不同的咖啡文化。只要你愿意去体验，你永远也不会感到厌倦，我喜欢这样的城市文化远远胜过单调的海滩。这座充满欲望的城市吸引着湄公河河边穷困的农村打工者，吸引着大叻高原山区来的年轻女子，吸引着河内街边普通女人。她们充满梦想，化作这数百万摩托大军中的一员在城市的街道小巷来来往往，她们的生活起起伏伏，有悲伤有喜悦，有激情也有沮丧。白天她们穿着千篇一律的白色口罩和黑色墨镜骑着摩托车在白色路面上穿梭，晚上则变成千姿百态的城市精灵游走于各种餐馆，酒吧和咖啡店，游走于韩国城，日本街，中国城。

我眷恋着这座城市，对它的混乱依依不舍，对它的纷繁复杂久久沉迷。就像我喜爱着它数百年前优雅的名字一样，Saig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