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的两端是各自安好

堂哥大我两岁。

小的时候我们春天会去野地里观草看花；夏天会去河里抓鱼捞虾；秋天会去田地里摘桃偷瓜；冬天则在村子里嬉戏打闹。童年的时光里面他和长我俩一辈的三叔是我最好的玩伴，我们吵过架打过架，也为对方跟别人吵过架打过架。亲情中有友谊，友谊中也有亲情。

再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堂哥去了当时我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福建打工，三叔去了相对较近的安徽当兵。

堂哥走的时候没有跟我道别，为此我耿耿于怀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年他只有16岁，我14岁。后来他辗转过多地打工，而我也从初中到了高中，再到后来的大学。我们的生活一直没有交集，却鲜有联系，我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隔离了我们。

后来我回到了家乡工作，堂哥也回到了家乡工作，三叔也退伍回到了家乡。虽然我们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能聚到一起喝上两杯，虽然我们除了聚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彼此都在对方的手机里，一个电话一个信息就会出现。

我是周六早上接到堂哥电话的，那会我刚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他略带着哭腔告诉我大伯去世了，我慌乱安慰了他几句并告诉他我很快就会赶到。大伯被癌症折磨多年，时常在医院与家之间往返，堂哥刚开始还有什么情况都会跟我们说，后来也许是太过频繁他就很少跟我们说了，我想他大概是怕麻烦我们吧。

回到老家的时候三个姑姑都已经到家了，许久未见的兄弟姐妹们也都聚到了一起。大伯躺在客厅的冷铺上，瘦小得可怜，被癌症折磨多年的他离开时只剩下八十来斤。亲人的离开让大家脸上都挂着些许悲伤，也许是读了多年哲学的缘故我对人的生死看得很开，并没有过多的悲伤。跪拜过大伯后我楼主堂哥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没有说话，他也一样没有说话，但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我们家乡的丧事比较简单，加上疫情的缘故，所以并没有过多的事情需要做，因此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聊。多年未见的兄弟姐妹也难得聚齐，坐在一起说说过去谈谈现在，整体的气氛比较和谐，没有过多的悲伤。

下午难得跟堂哥有个短暂独处的时间，我劝慰他不要悲伤，毕竟大伯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现在离世对他对家庭来说都是一种解脱，逝者离开了，生者的生活还要继续。他也没有太多的悲伤，也觉得这是一种解脱，未来的生活还是要继续。我劝他这段时间忙完找个能照顾他的人，他同样也劝了我。

第二天，所有能来的亲属都到齐了，我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一共十个人，堂哥老大，我老二，老三是个健谈的表妹。这天上午我们坐在一起，她给我们挨个看手相，我们就这样笑着聊着，跟头上扎着的白布显得格格不入。下午我们一起去了殡仪馆火化大伯的遗体，因为疫情限制进去的人数，所以我们只能找个树荫或蹲、或坐、或站在一起聊天，他们起哄让我去买冰激凌，我在殡仪馆附近绕了一圈也只找到了一个似乎已经倒闭的商店买了几支去年的冰棍。所幸大家并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冰激凌，而是兄弟姐妹难得欢聚的快乐。回家后我们又来到了儿时经常嬉戏的桥头，虽然桥已经翻修数次，不再有以前的样貌，但我们依稀记得曾今在这里的欢笑。另外，我们还合影留念，拉了个群，发在群里分享。

因为疫情的缘故我父亲没能回来，所以有个钉棺钉的事情需要代替父亲来做。堂哥用筛子端着一把红纸包着的斧头跪着递给我并喊了一声"请二叔钉棺"。一瞬间我想一起跪下来，毕竟跪着的人是我的堂哥，但代表着父亲的我也这能惶恐中完成了长辈教我做的事情。

晚上，我们去散灯（我不知道该如何准确表达我们做的这个事情，大概的内容是我们从家门口开始每隔几米点盏灯，为逝者照亮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一路上没有哭声，大家三三两两聊着天，时不时还会传来轻轻的笑声。我们并不是对逝去的大伯的不敬，而是由衷为他的解脱为堂哥的解脱感到轻松。

只是在灯点到尽头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路星星点点的引路灯，忽然鼻头一酸，毕竟这条路的两头是两个世界，分开了生死，分开了最亲近的人。

麦田里我所不知名的花朵

第三天，预计的暴雨并没有来，黎明阴沉的天空下是安静的乡村。点缀在麦田里那艳红的花朵显得格外鲜明，清凉潮湿的空气让人舒畅。我们是6点18分出发去的墓地，墓地是一个会让人忍不住思考的地方，这是一个连接阴阳两地的地方，站着的人来这里悼念躺着的人，躺着的人保佑着站着的人。大伯的墓穴跟两年前突然去世的堂嫂墓穴离得很近，来这里送别大伯也难免要去看看堂嫂，几个姑姑在堂嫂墓前轻声抽泣，而送别大伯的人群却鲜有哭泣。我在这墓园里轻轻走了一圈，绝大部分墓穴都是合葬墓，墓碑上夫妻俩先走了的人黑字，尚在人间的红字。但无论是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人都知道他们终将会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墓穴相聚。

一时，我很感慨，两年前堂哥丧偶我离异，余生我们不知道是否会再遇上合适的人，如果堂哥遇到了那个合适的人，那么百年后堂哥是陪堂嫂还是会陪后面遇见的这个合适的人呢？我想大概率堂嫂会是孤孤单单的那一个吧。

而我又何尝不害怕百年后会独守空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