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事：沿着古运河绿道向上游走

梁东方

我在春天大地上的漫游，日复一日，随着春天的进程日渐精彩，在清明时候春天的盛大终于如期到来的时候，却也有一种隐隐的急迫：春天行将结束，一定要抓住每一天。还有春天的果园没有去，还有春天的麦田没有走，还有大面积的油菜花田没有看……只是沿着古运河的绿道骑行，也还没有完成。

从霍寨开始的下游行程走过了，今天从这里向上游走。向上游走的河道工程还没有完全结束，河边绿道也还偶尔有没有能完全连接起来的地方，但是总的形势和架构已经有了，绿道穿行在河岸上的桃园麦地杨树林中，钻过高速公路的一个个涵洞，几乎没有笔直的路段，一直在蜿蜒，一直在曲折。这样的蜿蜒曲折实际上对于骑车走路的人来说是合适的，因为骑车和走路的不用太快的速度和时时处处的观赏性要求，使蜿蜒曲折都变成了乐趣。

因为蜿蜒曲折，道路两侧的果园和庄稼与道路之间就非常贴近，没有隔离带，直接就是果园的篱笆，就是麦田的一望无际。核桃林中的油菜花的金黄和刚刚翻耕过的土地的褐黄，色差极大，却都是这个季节里蓬勃的生命万象的组成部分。你会禁不住骑车缓行在核桃园中的油菜花畔，也会由衷地停下来，停下来遥望华北平原的一望无际。

这里已经完全脱离开了公路上的车水马龙，脱离开了永远在噪音里、在危险中的交通洪流，只能听见高速公路收费站刀口循环的广播：请现场扫描二维码、请出示身份证和健康码；请现场扫描二维码、请出示身份证和健康码……

沿着古运河的绿道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成为让人感觉很好、很解压的浪漫路程的。只有当远离了城市道路那种一切都已经规定好了的拥挤秩序，才会深深体会到不疾不徐的自然行止中的生命惬意。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随意停下来，歇一会儿，到旁边的林子里走走，看看那株很奇特地在杨树林里盛开着的桃花，在林下宽阔的水泥路尽头去张望张望平坦的田野。喝口水，吃个水果，在葡萄园的老藤前景里看看高耸的高速服务区尖顶塔楼……

沿着古运河便的绿道，可以从平原上一直骑到山间的水库。想一想这趟旅程就让人愉快，因为绿道虽然就在真实的生活场景之中，但它是完全超离开日常的交通职能的纯粹的审美路径，走在这条路上就超拔到了生活之上，与普通的日常生活有本质的不同。

最有意思的是，这条沿着古运河向上游走的绿道，大多数视野里都有太行山横亘的黛色背景，给人以你正在逐渐靠近那一动不动的山峦的明确印象。这是非常令人兴奋愉悦的事情，从平原上遥望着走向山峦，几乎是人类的一个亘古而然的本能。你现在，当下，这个春日的午后的每一分钟里，都正在实现这个本能的追求。

妙就妙在沿着古运河绿道向上游走的这旅程，审美收获不是单一的，有远有近，你低下头就会发现路边这里那里有一株一丛的野草野花正在开放。还贴着地皮的蒲公英，秧棵没有来得及长大，花朵急急地先就盛开了。一棵两棵的油菜花显然是去年遗撒的种子，在地边上自顾自地茁壮生长，一丝不苟之状一如成片的油菜花中的任何一棵。荠菜的白花下的茎秆已经很高，成片地簇拥在一起，将地面上的坑坑洼洼的缺陷覆盖，这时候的荠菜已经不适合采挖和包饺子了。五月焦毛茸茸的小叶和同样毛茸茸过的小花从来都是一丛丛的簇拥在一起，它们不存在遗撒种子的个别成长现象，它们总是能在自然传递一下代的过程中，神奇地实现大家都在一起的规划。

河边野生的灌木被春耕的人们强力地从根部拢起，为土地留出横平竖直的地基线，那粗大扭结的根部，只要还有一点点依旧转折着扎在土地里，就依然可以让那些侧着身子的纷乱灌木不死。它们歪斜着肩膀发芽，树枝树干变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又一年春天里的欣欣向荣。

骑车或者步行走过这些植被，走过河道里施工的人们和机械设备，古运河在邵营附近中断于一片繁忙的工地，上下游河道就只剩下这一段集中的工程没有完工了。出了邵营，继续上行的话，基本上都可以连通，连通到西北方向太行山下黄壁庄水库旁的北白砂。

身边刷刷刷地过去几个骑车人，速度很快，谁也不说话，他们是在赶路，要在天黑之前走到古运河尽头再返回来呢。

这是一个和缓的风将大地上万事万物的一起成长的气息吹拂过来又吹拂过去的时间，这是一种人在季节里沉醉着的妙境，任何一个参与者都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