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原创 斤多尼 半舍独声 2018-06-29 08:25

趁着假日,被一帮朋友呼邀,说是去沅陵借母溪看看,走一走原始次森林。素来崇尚原生态、素来骄傲曾经是农民、素来想归入山林去的我,走起!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一路溯溪而上,溪水潺潺,或流刷,或婉转,或跳滩,或成瀑,总都是清澈洁净,随处可见鱼游浅底。最生动自然是那顺溜溜的鱼尾,就像画水墨的笔毫,柔顺随意,自由随性。遇石则轻摇滑转,遇滩则扭身逆游。山涧溪流或静或弹,或鸣或吟,皆似琴弦,那小鱼儿,自然跃动成那琴弦上最轻盈的音符。人到此地,可得一句:水至清时鱼至灵。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树,自然是少不了的。小溪中时常有枫杨树扭曲地倔强着,稍稍移步,则处处可见根须如虬龙,或探身饮水,或直问天穹。夹着小溪的两岸,树木茂密葱郁,甚可遮天。不时有数人难抱之巨木,不仅自身魁梧无比,且老藤附着攀援,都惬意得十足的恣肆,二者以一种“我长我的,你缠你的”的方式,各自拥有着自己的姿态。间或有些大树已见枯朽的树洞,苔藓散居其中,养分很是不愁,自然也就绿得足够的饱满。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步行需要超过十公里,一路上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别景点,路边山上都是铺陈出来的绿,往往看不到树的大小,只是茂密的树冠相连,仿佛是在天空晾晒时,被风吹落的一张厚厚的大绿毯,或直或卷,随山势稍有起伏,很绵很厚,都静静的。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作为山民,我对山水风景的兴趣,一直不大。倒是奇怪于“借母”这个词语。行走间,有上阵地、狃花桥、娘歇坪、娘娘岗、迷魂溪等地名出现。渐渐接近腹地,伴随着一路讲解、一路提示和一路冥想,慢慢地,也明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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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母溪,顾名思义,就是曾经借母生子的地方。在人类的婚姻历史中,婚姻形态是多种的。在农耕时期,为了繁衍后代,迫于地域偏远,一种“典妻制”成为一种无奈的必须。山民将山外的女子带到寨子,完成生儿育女的任务后再将其送回,孩子则留下,从此永不相见。据说这种“典妻制”唯一的历史遗存就在这个借母溪,这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异种——狃花文化。当地人把典妻这种形式称为“狃花”,把介绍人称为“狃子客”,典进山的女人称为“狃花女人”,男主人称为“狃花儿”。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来不及多想和细想, 一路累到了极点。生理上的煎熬肯定会挤占精神上的空间。拖着曾经断裂的双脚踝,揉着严重拉伤过的右膝盖,一路艰辛,中午到达借母溪腹地,见到了人烟。也只不过是有六七栋木屋的一个小盆地。房子是吊楼形式,石墙都是鹅卵石砌成,规整而清洁。所谓柱石也很随意,不经任何打磨雕饰,一块或两三块叠起,支撑着屋柱。而梁木自是靠榫卯契合,至边缘处,少不了简单实用的勾和斗,顶起了飞檐和翘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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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都有天井,全是一块块的条石铺成。中心区域磨得澄亮,边角处偶有苔藓散布,不问来者亦不管去者。一隙午后的阳光从高山密林中透穿而来,牵引我的目光看向屋顶。有些屋顶还是杉木树皮覆盖,上面错落地压些石块或石头,杉木皮和石头都已有苔藓贴合。四周安静下来后,你只会觉得,苔藓才是这儿真正的村民,其余的都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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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一睃巡,有些田里的稻谷金黄,另外的一些则已收割,稻草垛子和稻兜茬子都那么懒懒的,或立或斜,绝无设计,也不见用心的痕迹。只是田埂边上竹子或木块做的阻挡鸡狗的篱笆,顺势排列,整整齐齐,透漏出一些人迹来。也有些有欲望且有能力的鸡儿会飞跳,扑愣摇立在篱笆上快速地啄食稻谷,也不见有孩童来驱赶。小溪中,传来一两声“哎哟哟”的孩童叫唤。走近去一看,一个裸体光溜溜的孩子被螃蟹的大钳夹住了手指。问他需要帮忙么?孩子一脸的无所谓:“没要紧,又不是夹着小鸡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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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常的歇息,必须的晚餐,当然的夜场交流之后,朋友们都已回到房间,去回想一路的观感,去舒解路途的疲乏,抑或是去相拥自己的心爱。我却独然难眠,凌晨两点,披衣独坐院中。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远处青山如隐隐黛,凭感觉稻田里有活物在动,听到的却是石墙缝里的蟋蟀蛐蛐儿的呼唤,院子下方的丝瓜花,一斑一斑的黄,竟也像弱弱的桔灯。夜空中却甚是繁忙,没有鸟鸣,却有飞机飞过,我知道飞机上肯定有人,可是我连飞机的灯也看不到。只知道,它在我头顶,在我的头顶飞过,带着一些刚刚分别或马上相聚的人。它和他们,定是不知道有我在寂寂地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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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夜里,真的黑。很久很久不曾体验。夜风习习,十分亲切,但又有些对比平日的哀戚,难怪有人会感叹“谁偷走了我黑夜的黑”。这种黑夜久违了!久违而能偶得,自然平添了一丝丝的享受的窃喜和珍惜。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夜幕,遮盖了天穹,也熨贴着我。我的双眼还在竭力,想去某座木楼看看,想去寻找一些狃花女人的痕迹。那些远古的狃花女人呢,是否也在这样的夜里,来了或是离去?我很想走回去,走到狃花桥。想象着去偷窥,看狃子客将山外的女子带到此桥时,稍作停留,再一次交代此行的目的和禁忌。我不自觉地把这座桥看成一种标志,看成是一种“界”,女子移步踏过此桥,就意味着交易达成,她将前往为山里人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她也将变成真正的狃花女。外界,再无此人音讯。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值得玩味的是,进山生子还是很神秘的,所以狃子客会将一块黑色头帕蒙在女子头上,并将一朵花儿插在女子的衣襟上,寓意多子多福。黑帕和鲜花、狃和花、外面和山里、男人和女人、母亲和子女、性和情、离与散、抛弃与思念等等的奇异组合纠结着,弥漫着……我真想站在桥的那头,对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蹰蹰背影,唱起山民的山歌,幽幽地送一送她:

“踏上狃花桥,

走来小娘娇,

低首盖头慢移脚,

任由泪水花里浇。”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冥想归冥想,心底里的那份的“分明”却挥之不去。眼前就很确定:还是这个夜,还是这样的黑。

夜,是个巨大的容器。黑,则是无尽的容量。这样的夜里,村里的两幅对联非常贴切:“饥鸡盗稻童筒打,暑鼠凉梁客咳惊”、“不知松竹谁先绿,难辨水天哪最蓝”。掏出手机,想记录下这幸运得到的黑夜的黑。猛地想起,这一天来,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短信,没有一次微信。一切居然是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不为所察觉地来到了这半夜。一路走来,都只是在近距离地承接着身边事物的。遥远的,都不见了,不曾想起,也没知觉。不知不觉,我与外界失联了。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失联?对,失联!

而独处黑夜享受着黑夜的黑的我,对于这一路来的失联,竟有丝丝窃喜,就像小孩子偷了邻居菜园的黄瓜又没有被发现一样,躬着身子,小步快跑,将那带刺的黄瓜贴肉藏好,有点点疼但也紧紧地捂住,生怕被发现被夺走。这个逃跑的过程,远比黄瓜的味道更有意味。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此时才觉得,失联竟然也是一种享受,就是痴醉于那种“自己把自己弄丢了”的感觉。应该算还是在青春期里,就曾经深深地着迷于一句话——“我渴望一次着着实实的迷路”。慢慢长大,慢慢变老,渐渐发现世界已经足够的宏大,却也宏达到让人无处可逃,无处藏身。于是就越来越执拗着、顽拧着渴望一次迷路,渴望那种迷路的感觉。自己都迷路了,找不到去路了,是不是也暗示着别人也找不到自己了?这种非刻意制造却真的着着实实来临的一次失联,一次不是割裂的断裂,一次十分甘愿的被动,让我尤其珍惜。在这个失联了的“黑夜的黑”里,我是一切,一切是我。没有了打扰,没有了困顿,没有了羁绊,没有了任何多余的瓜葛关联。世界一下子简单起来,简单到“只有我”了。似乎也“只有我了”,我才终于能找到那个真正的“我”。好玄乎好奇妙的一种体验:居然是在一种“把自己弄丢了”的场景里,自己才找回了自己!

在借母溪里这不经意间的一次获得,我很是不舍。渐渐地又有些懊恼和沮丧起来:明明知道失联是一种享受,但总是感到很难。既怨恨于现代科技如信息微信电话等等的强势,你愿不愿意,它来了;你接不接受,它到了;也怨恨于自己的怯弱,其实,只要手指轻轻一摁,只要双脚稍稍一抬,我原本可以,可以借得一个“借母溪”的这样的境况来,屏蔽或者躲藏。把自己弄丢或,把自己找回。

失联,也是一种风景


想想也是,失联原来也是一道风景,失联也可以这么美!

可是,狃花的娘和狃花的孩子呢?

原来,都难。或找到,或弄丢,都难。

想有一道风景,真的很难。

2015-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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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4

标签:花桥   山民   天穹   苔藓   小溪   黄瓜   女子   风景   自然   孩子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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