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银杏叶落时

1

昨天又梦到爷爷了,他坐在老屋门前满树金黄的银杏树下,对着我浅浅地笑。

一切宛如活着的时候。

光阴易逝,一晃眼,爷爷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今年伊始的某个晚上,下班的时候,发现妈妈的三个未接电话,我心中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平时妈妈最多打两个电话,没接的话,就知道我在忙,不会再继续了,而且爷爷生病已久。

我连忙打过去,无人接听。

然后我看到了弟弟发的信息。

姐,爷爷过世了。

我愣愣地看着这条信息,一时间感觉心在不断地下坠,不断地下坠,好像没有尽头,要坠向无尽的深渊。

身体窒息得难受,无法呼吸,最后眼泪哗然而下。

当第二天赶回家的时候,看着爷爷安然地躺在那儿,我内心居然很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又是一年银杏叶落时

2

读小学的时候,有时候经常看到爷爷拿着我们姐弟的书看。

那时候就问,爷爷你看得懂吗。

爷爷笑笑。

“以前你太爷爷在的时候读过两年书,后来你太爷爷去了,也就不读了!”

眼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后来从家人口中得知,爷爷的哥哥因为早出生几年,读过书,上过医校,后来在村里开了诊所,早早盖起来楼房,日子过得富足且惬意。

而爷爷小小年纪辍学回家后,每天在家帮忙干农活,后来大了些,学了瓦匠。到了年龄,就娶妻生子,每天为一家的生计而忙活。

平时在家务农,农闲时,就凭着学的瓦匠手艺,出去干点零工,以此来养家糊口。

那一代的祖辈,好像都挺擅长做木活的,他们那时候的家居用品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的。

我外公就是个中高手,什么床、桌子、椅子、板车、犁、扫帚等都是自己做的,而且做得都很漂亮、精致,和市场上卖的相差无几。

我爷爷也可以做,但跟我外公做的比起来就有点差强人意,甚至算得上是粗糙,只能自己家用了。

但我爷爷做的有个特点,他喜欢在上面画画,拿毛笔在上面一笔一笔地画,有花、鸟、鱼、竹等我们日常见得到的东西,而且栩栩如生。

我奶奶经常说他,老是花那么多时间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有这些时间还不如把木匠活做好些,拿到市场上换些钱。

但爷爷总是宛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爷爷,这个时候的他,眼中总是有光的。

后来在生病住院的时候,爷爷和病友聊天,聊起小时候喜欢画画,喜欢美术。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灼灼的,一如当初沉浸在画画中的模样。

之后又是满眼的伤感,然后久久地望着窗外不说话。

听家人说过,爷爷临终前,经常回忆过往,会觉得遗憾,每每想起都会泪流满面。

有时我会想,如果爷爷小时候家境好点,有机会学习画画,会不会没有那么多遗憾。

3

爷爷的一生是悲苦的。

幼年丧父,从此辍学在家,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过早地体验了社会的人情冷暖。

中年的时候帮族人建房,不小心从手脚架上摔下来了,身体重伤,养了好几个月,才慢慢缓过来。

但经此一遭,爷爷的牙齿全磕掉了,一颗不剩。那时也没钱去镶,就这么,秃着牙,过了半辈子。

从此,硬的东西不能吃,哪怕对正常人而言再容易消化的东西,对爷爷而言,也异常艰难。

小时候,当我知道爷爷没有牙齿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平时看看爷爷吃饭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家人也没有专门为爷爷安排另外的饭食。

出于好奇,想体验一下,没有牙齿吃饭是怎样的感觉。

仅仅小半碗的饭,我就整整吃了半个小时,而且吃完后发现舌头和口腔都起了泡。

爷爷的一生是勤恳的。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爷爷,他好像总在忙着。

农闲时,总是坐不住,于是将屋前屋后,甚至是屋后的山坡上,能开荒的都开荒,能种菜的种菜,能种树的种树。

从耕地、松土、播种、浇水、施肥、除虫、采摘、清理,最后摸黑爬起来挑到集市上去卖。苦苦等上一个上午,有时只能卖上几块钱;有时运气好,能卖上几十块钱。挑上扁担,精神抖擞地回去,结果回去才发现收到了假钱,白白忙活了一场,有时甚至倒赔钱。

爷爷的一生是不断碰壁的。

年龄大了之后,爷爷承接了在家后面的渡口的生意,每天守在渡口。

开始时,生意还好,可以保证基本的生活。

爷爷在河边用盖蔬菜大棚的塑料膜搭了个小棚,再放上一张凉席,这就是一个住处。

我去过那个棚,里面日晒夜露,白天又闷又热,晚上又冷又湿。我待上半个小时都受不了,可爷爷在那个棚里一住就是半年。

后来就在山坡上盖了一间小房子,做饭、吃饭、睡觉全在一间房子里。

本以为这样安然守在渡口,安度晚年也不错。

但随着两岸架起了桥,渡口的生意也慢慢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条孤舟静静地停在河边,再也不动了。

后来,爷爷又听说养鸽子很挣钱,于是去看了别人怎么养、怎样卖之后,又兴致勃勃养起了鸽子。

开始的时候,不懂得养鸽子的科学方法,鸽子老是死。

后来慢慢上手了,养的鸽子越来越好,但由于一次猪瘟,就全军覆没了。

又是一年银杏叶落时

4

爷爷是感性的,也是软弱的。

爸爸曾说过,爷爷爱哭。

伯父30岁那年,伯母要和他离婚,丢下了几岁的堂哥和堂妹,爷爷劝不回来,抱着堂哥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和村里人因为田地的归属问题发生纷争,别人带着兄弟、叔伯一帮人来闹,爷爷寡不敌众,回来后躲在屋里哭;爷爷的哥哥生前因一些矛盾,不和爷爷来往好几年,他去的那天,爷爷守在旁边整夜,眼睛始终是红的……

记起和爷爷的最后一面,那一天和爷爷视频,聊着聊着,爷爷眼眶突然就噙满了泪水。后来要结束视频的时候,爷爷眼睛瞪得老大,我问他是不是还有话说,他只是久久地看着我。

一个星期后,我得到了爷爷去世的噩耗。

后来我想,最后一面时,爷爷肯定知道时日不多了,所以那般的不舍。

而我那时侥幸地想,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不曾想,那一眼竟是最后一眼。若是知道,我一定会和他多说一会儿话,再好好看看他……

爷爷一生中从不曾和什么人正面冲突过,更不用说打架,他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和“以和为贵”。

唯一看到爷爷动手的是弟弟出车祸那次。

我家门口是一条公路,我们经常会在上面来来往往。

那天我在家里睡午觉,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我跑去看的时候,见弟弟躺在妈妈的怀里昏迷不醒。爷爷得知情况后,怒气冲冲地跑到驾驶座旁将司机拉下来,拎着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温吞的爷爷那么硬气的一次。

后来所幸弟弟没事,而向来不喜走路的爷爷几乎每天步行十来公里到医院去看住院的弟弟,一直到几个月后弟弟痊愈。

又是一年银杏叶落时

5

短短一年时间,我在脑海中已描绘不出爷爷的具体轮廓。

其实,忆起和爷爷的祖孙情,我似乎找不到具体的哪个印象深刻的画面。

爷爷有太多别的事,忙着挣扎在赤贫线上,忙着和疾病作斗争,忙着把目光放在弟弟、堂哥和表弟等男孙们身上,好像心里也没地方可以再容下众多孙女中不起眼的那一个。

以前很羡慕,羡慕爷爷每次看弟弟时眼中闪着的光。

后来释然了。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

那一年我具体几岁,我已经忘记。只记得,那一年,我们家还和爷爷奶奶住在老宅里。那是一年初冬,我洗完脚没将裤脚放下来,爷爷看到了,对我说,“快把裤脚放下来,大冬天的,莫冻病了!”

那天之后,我每次洗完脚,故意不放下裤脚,露着半截腿在爷爷面前晃来晃去,只为等来一句,“快把裤脚放下来,莫冻病了”。

爷爷似乎每次看到了都会说这么一句,而我每次都能从这简单的一句中获得莫名的满足。

我知道,爷爷是爱我的,可能这爱不明显,可能这爱被其他东西遮挡住了,但它是存在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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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0

标签:瓦匠   农闲   银杏叶   裤脚   渡口   鸽子   牙齿   爷爷   弟弟   东西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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