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5月06日

       今儿网上没什么特别的好文章，诗人倒是新出了一文章，居然又是关于《红楼》的，说起来网上这些关于《红楼》的文章，只有一个老先生写得有意思。本来对于后四十回的文章，我老人家一般都没什么兴趣，不过比较有兴趣诗人想说的“故事”。我老人家觉得虽然脂砚斋有说曹氏写《红楼》也有传诗的意图，但脂砚斋多半也不知道西洋诗。
 
       我老人家一直以为高氏续书，对于结尾的修改很多地方是取决于这个当时还是准举人老爷的世界观，所以即便是最被后世认同的黛玉之死，也一定和曹氏本意相差极远，一定有他想避讳的东西。其实从他对宝钗和袭人的矛盾态度上就能瞧得出来。在曹氏自己的眼中，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无论你自己怎样最后都一样是身不由己，所以他对于书中的那些女人——除了那些仆妇——大多是同情，甚至可以说是怜悯。
 
       正因为如此，很多事情在他看来是不必避讳的，大约也只有秦氏让他有过犹豫——从脂砚斋的说法上，一开始他也不打算避讳，尽管他在书的开头说最恨用毁人妻女的笔墨。但从他对王熙凤的描写上能够瞧出，他其实是超越了平常的爱憎，这一点和高氏就有很大的不同。高氏给让王熙凤整出一个掉包计，却又在后书中很多地方把她改得不那么“阴暗”，特别是对贾芸想到二老爷衙门中找个差事那一节儿，和前书比一下，就能瞧得出这个变化。
 
        由于曹氏坚持真正鲜活的美人儿必定不会是完美的，或性情，或容貌总然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就如脂砚斋在鸳鸯的容貌那一节儿上说得一样，至少也会有一、两小白“麻子”，这个在《金瓶》中关于孟三儿的描写中笠翁也有同感。所以不管是怎样的“叶底藏莺”，他还是更愿意写出那些佳人们的真性情，而不愿意跟书之大旨那样用春秋之法。
 
       因为曹氏的本意所指是树倒猢狲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所以书中的人物的命运早就成了一个时代的宿命。在书的开头那个他自谓是在歌功颂德的盛世，已然是盗贼蜂起——哪里还止是贾门的末世？细论起来即便不是在那样的家族“末世”，宝黛之恋也只能是童话。因为他们都不俱有独立的生存能力，更没有把持那个家族正常运转的能力。
 
       特别是在贾宝玉那里更是把那个家族的生存看成是“自然的秩序”，在林黛玉有时还默默地算算这个家族的开支，尚能觉得已经入不敷出的时候，他还觉得再怎么样都不能少了他和黛玉两人的，可见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自己在贾家的地位其实是取决于老祖宗贾老太太的庇佑。史太君的生死不仅决定了他们的情爱，也决定着他的未来。
 
       支撑贾家的那个“树”，并不是宫中的贾元春，而实际上是史太君，她老人家才是决定着十二钗、乃至于贾府真正的命运——这才能和曹家的情况相契——的人。不仅是宝黛，便是泼辣如王熙凤的，如果没有贾老太太，王夫人的才情根本没法护佑她，她如何能面对刑夫人那么一个婆婆？她的才情是根本不适合“乱世”的，这一点脂砚斋是有所透露的，她的干才和宝钗的博识在后来都有力所不逮处。当然从现代的观点看，那样的情况已超出了她们的“阅历”范围。
 
       按诗人的说法林妹妹是把宝二爷当成尘世的依靠的，其实那会子只怕他们都未必能有此想，只不过是小儿女的两情相悦罢了。宝少的才情还不如黛玉，有何所靠？他自个儿还靠得是老太太的庇佑呢，不然只怕早就在那个家族的内部“斗争”中夭折了，其情之纯，不过正在于无所虑罢了。想把她说成是因为性情才“薄命”的应该是高氏才是，这符合高氏的世界观。他肯定是为了在道德上“保护”更需要保护的人。而虽然反贾老太太整得“冷漠”，却也很适合一般人的看法，毕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高氏这很有点《睡美人》上面那最后一个女巫的作用，我老人家想在曹氏的书中一定应该是比那个更残酷的现实，连脂砚斋都不肯透露，估计那也是她（或他）想改变，或不忍流传的东西，虽然在晴雯之死的时候，她有隐隐地说道不忍闻。在那个时代，或者说在我们的历史中，大多数人都是作为一种依附存在的，这一点曹氏至少有着一个不能说是很清晰，但却是很强烈的感觉。即便那些看似个性鲜明的美丽存在，其实都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扯在一起的。这和《金瓶》所表达的那种人性的无奈有很大的不同，这大约也体现了前清与晚明的社会状态的差别。
 
       大观园的墙倒了，命运之手不分善恶地毁灭了一切，无论你作为与不作为，这是我们这地儿向来的一种思维惰性——当然在那个时代的文化里是一种无奈。所以曹氏才会有无才补天的感叹——若当真无才，何能有此一叹？纵有此叹，也写不出《红楼》这样的东西。曹氏想必是极不赞同诛连。甚至痛恨的，他肯定有，至少是朦胧地有那种痛苦，在一个不适合人文精神的时代，不合时宜的那种痛苦，最后就不能不流于虚幻，那就是一个不同于天堂与灵山的境界——太虚幻境。
 
       所以我老人家更期待公民社会，每个独立的生命都如自由电子，遵循的是文明社会的自由法则，相互尊重，而无须依附。唯其如此，情之所至才能真正发乎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