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溪

故乡的小溪

年华似水，轻盈盈从过去飘来，不等细细欣赏她的芳姿，她便向你嫣然一笑，滑过挽留的指尖，笑眯眯地向未来流去。手中留下的，只有那些或平滑或浑圆的记忆。有些记忆已经找不到时空的经纬，零散飘落在泛黄的岁月里。有些记忆却如陈年佳酿，经年越久，越能酿出出甘醇而悠长的幽香。童年的回忆，应该属于最为清澈透明的一种吧……

童年的故乡是一个三面环山，一方临水的小山村。山高巍巍，名为玉泉，水流汤汤，唤作黑水，一条山溪绕村而过，连着山上汩汩流淌的泉水和山下河中盘旋而过的漩涡。小溪没有名儿，叮叮咚咚，从村北赵二狗家门前的石拱桥下跑过，在村西鲁阿婆家老榆树的树影下打个转，溅几下水花，带着片片落叶，蜿蜒到村南康太爷家的碾子边，再从碾子旁边的大青石下，缓缓地，与黑水河融为一体，流向山外层峦叠嶂，那云雾飘渺的远方。

山崖陡峭，波涛汹涌。所以，时而调皮时而温婉的小溪就成了顽童最亲密的伙伴。小溪的灵魂源自深山，溪水潺潺，里面融化最多的，就是大山深处的清澈冰凉。七月流火，炽热的阳光把石井里的水烤得温吞吞，连村里最老的榆树下面都成了一屉蒸锅。山里人坐在门槛上摇着蒲扇，身上结了一层细细的盐粒，脚下好像踩着两团火，孩子悄悄戴上父亲的破草帽，跳过屋后的窗子，奔向小溪的上游，那里簇拥着很多块大青石，青石平整，宛如桌面，静静蹲在小溪两侧，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滚烫——不能直接坐上去，要不屁股会变成母亲锅里的烙饼！这时，赵二狗会得意洋洋的从背后亮出从家里偷出来的葫芦瓢，于是，大家蹲在怪石嶙峋的岸边，轮流朝青石上舀水，水雾阵阵升腾，等青石上最后一点水渍不情愿的消失之后，就可以一屁股坐在温暖的石头上，挽起裤腿，把脚丫慢慢伸入哗哗作响的小溪中了。霎时，一阵带着芳草气息的凉意从脚心直窜脑门，沁入心窝，连身体里最后一丝暑气都随着呼吸消散在青石上边的桦树枝头。有的孩子干脆躺在青石上面假装睡觉。草帽刚盖在脸上，就偷偷透过草帽上的窟窿看其他孩子，哪知其他草帽上的漏洞里也满是狡黠的目光，于是“嘻嘻”笑着坐起来，撑着双手，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在小溪身上肆意扑腾，蓊郁的水汽从小溪冉冉升起，时稀时稠，腾挪多姿。有的孩子躲在婆娑的树影里，看看枝头唱歌的云雀，看看天边的流云，树干上的松鼠翘着尾巴，探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些孩子，一颗松塔从枝头掉落，滚进欢快的小溪，被小溪拥抱着，飘进鲁阿婆榆树下的阴影里。

斑驳的树影夹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孩子们最快乐的笑脸，因为鱼儿在与孩子们捉迷藏。随着水流飘逸的水草，油油的，从水底蔓延到小溪的岸边两侧。风儿吹过，岸边的和水里的水草一齐慢慢招摇。鱼儿就藏在水草最浓密的地方。鱼儿好多，呆头呆脑的老头鱼，细长滑溜的泥鳅，喜欢集群的小白票，有五色光彩的青棱子，最狡猾的是那些从黑水河里悄悄游上来的鲫鱼条。据村南的李爷爷讲，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里面看到过一条长着鸡冠的大泥鳅，有小胳膊粗细，伏在水面，像青蛙一样的叫。一见人影，“忽”地沉到水底，再也看不见了。老人们讲，这条泥鳅怕是成精了，再大了就要吃人的。不过小孩子们可不怕这些，俗话说：麦子低头，杂鱼长油。秋收季节是捉鱼的最好时候，鱼儿饱饱吃了一个夏天，圆滚滚的肚子除了油就是籽，味道特别鲜美。馋猫们便打着捉鱼的旗号，从家里拽出破旧的纱窗或蚊帐，偷偷用父亲的鱼线把木棍绑在两边，就是一张简易的渔网。缝好渔网，挎着鱼篓，孩子们不约而同的来到小溪旁，脱下鞋，把裤腿挽到大腿根，胆子大的踩着水草“普通一声”跳下水，胆子小的拽着岸边的榆树枝，小心翼翼地从最浅的沙滩探下小溪。别担心，小溪最深的地方刚刚到腰。捉鱼是个技术活，在水里瞎转是什么都捞不到的。要手拿渔网叉在水里，向着岸边，向那些水草最茂盛的地方寻找，边走边用脚使劲踩水草，等水底的泥沙搅合着溪水一起翻腾的时候，鱼儿就从水草底下冲出来，四处乱窜。这时，手里的渔网要赶紧往水底深处探，然后快速抬出水面，把另一头朝岸上一架，另一只手就可以腾出来抓鱼了。鱼很狡猾，趁着孩子手忙脚乱的时候从手指缝拼命钻出来，不留神，一条大拇指粗的泥鳅“嗖”地钻进小溪。孩子一着急，抓向水里，哪知整个渔网掉进小溪，再拿上来一看，除了水草和石子，什么都不见。捉鱼捉了小半天，孩子们陆续上了岸，心满意足的，浑身上下水淋淋，鱼篓里装着或多或少的鱼。燕子归巢，炊烟袅袅，不一会，山村的上空氤氲着阵阵鱼香……

在康太爷家的碾子旁边，溪岸渐渐平整，密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清澈小溪从鹅卵石的旁边绕过，轻声细语，对着黑水河轻轻呢喃。每天，母亲们背着木桶，里面是家人的脏衣服，孩子拎着柳条篮子紧紧跟在后面，装着粗笨的洗衣胰子。一会儿，小溪就被“哗啦啦”的洗衣声，母亲们的说笑声，孩子们在岸边的嬉笑打闹声填满。溪水清清，汩汩流淌，洗去了人们衣服上的凡尘污垢和心灵中的愁怨哀伤……

长大后，懵懂的孩子穿着胶鞋，穿过层峦与云雾，走出了山村，走出了小溪萦绕的地方。故乡的一切，如昨夜的旧梦，已渐渐淡去，留在脑海中的，唯有欢快的流水声，在记忆的沟壑中灿然回响，回响着童年的纯真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