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殇】--(六)

北国军队回京之前，我与朱昱悄悄的去告了别。
清乐与展舒拨开众人走到我们面前，清乐对我说：当日你的选择，我委实是恨的，只是如今倒也想明白了，所以你勿须在为我自责，许不知这是不是天注定，我们没有缘分罢了，你既然肯做到如此，我便明白了你陷的多深了。
我心里顿然悟了，她早已放下，却见她又笑道：我不会再回北国了，江湖才是我的家，现在想来，竟只是在江湖的那几年才是这半生最快乐的时日，我要去了，你莫要牵挂我，倒是你该多为自己想想，你这半生，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想的太少。
心有戚戚然，清乐仍是我的知己，又望了望她身后的展舒，一切机缘，到现在终于有了尽头，也是幸事吧。
我脱口而问：你们，打算去哪里？
清乐叹道：天大地大，总有可以去的地方，可是，再没有什么羁绊了不是吗。
她对朱昱道：公子，小师傅的一切事以后摆脱了。
又转身去瞧苏继，万语千言只化做一句：保重。
方展舒则规规矩矩的过去跪下叩头，道：陛下，展舒不能再在身边了，你要多保重。
苏继拉他起来，面上看不出不舍：展舒，我这些年累了你和清乐，对不住的很，你们今后要照顾好自己，缘分不易！

苏继此刻，竟然真的是平和万分，半点没有激动，或许他真的已经看淡了这个世上的一切。清乐在最后时刻拥抱了一下琴心，眼中渐渐有了泪水，琴心早已哭的肝肠寸断，她一直当清乐做母亲看待，如今分别，知道以后相见不易，于是不知怎样放手。
清乐颤声道：公主，你要保重，以后再不可任性，多听丞相的话。
琴心连连称是，清乐也终于送了搜。
西风白马，离别意义，他二人终于策马而去，我们的目光也直至那些飞扬的尘土最终落定才收了回来。
苏继亦道：我也要去了。
落日溶金，彩云襄阳，面前的男子忽然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他最后看了他的女儿一眼，又走到我等三人面前深深一辑，道：生命中有那么多值得记忆的事情就足够，想我苏继医生，荣辱加身，金戈铁马，爱恨情仇，也是颇为精彩，大恩不曾言谢，我欠的，只能来世再还，就此别过。
我看他，又转头去瞧朱昱，这两个人，同样的心性高于天，同样的情思深于海，同样的做皇帝也与别人不一般，又同样的天生帝王，传奇的一生，是否也会同样的以归隐结束？
朱昱之说：保重。
倒是苏离忍不住动情，于是转过脸去不忍在看，苏离与他的情谊，我自是晓得，苏离为了报欠他的恩，把自己的一生都已经赔进去。

苏离的背影有些蹒跚，琴心想要追上去却被苏离拉住，她在他的怀里失声痛苦，花容月貌上是纵横的泪痕，让人看的心酸。
他们也最终离去的时候已然是月上梢头，有风丝丝绕绕的纠缠着发端，我们这些人，以后可还能再见？
一只手慢慢的搭上我的肩头，我知道是朱昱，只听他叹息道：虽然一切都结束了，但是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我勉强笑笑，他道：你素来知我，而我又怎么会不知你一副淡然绝情万事洒脱的样子，其实又是最重情谊的？
我垂下头去，任额前的发遮住了眼睛，朱昱，你竟真的是懂我的人。
一时间往事又再历历在目，却最终幻化成十几年前花架下韦瑶琴那句：楚文仕，你敢去爱一个男人吗？爱一个心中只有家国天下的男人？
朱昱，其实我爱你，只因为你是这世上的朱昱，独一不二的人。
不因为你同我一样是男子，不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因你是朱昱。
我与朱昱并肩，飞扬的白色衣袖伴着他的紫色清癯，身边的男子俊美如同神子一般，而我与他，此刻终于不再羁绊于过去的种种。
等待我们的是未来的，自由的天空。

之七  伏明玉

刘嬷嬷出宫之后，公主忽然把以前开朗的性子掩了，在丞相大人的辅佐下，渐渐的把心思都放在国事上，看着日益沉稳的公主，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我在宫中待了近十年，服侍了公主近六年，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英明的皇上怎么忽然之间就决定把这个皇位给了天真无邪的公主，但是看到公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忽然有了点不该出现的对于皇上的恨，恨他剥夺了本该无忧无虑的公主的青春。
三个月前的那场战事最后以一份永久不再用兵的合约做为结束，天下百姓欢呼雀跃，朝野上下鼓舞不已。
一切仿佛都没改变，只是一来一回间，公主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北国的太子，并将会成为北国的女帝。
自那之后皇上就一直居住于离宫，从未出宫门半步，只留了一纸手谕给丞相，朝廷上下的事情都交给了公主，丞相辅佐。
没人知道个中缘由，连我这样一个近侍都看不出弥端。庙堂之上更是反应不一，喧哗反对者有之，但是丞相倒是认真的在一旁辅佐，因位列三公之首，又是皇上最器中的人，掌着实权，所以点头称是者亦不在少数。

次年，北国诸城日益繁华起来，公主果然是冰雪聪明，励精图治，倒也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信服，然后皇上再一纸遗诏，公主登基，做了这北国的第一个女帝，国号仍为琴心，同时对外宣读了皇上驾崩的噩耗，猝于重病，举国大哀，连同那一向与北国势不两立的南国都派使臣送来了慰书。
宫中已习惯了皇上不在，所以倒也无太多改变，只是那离宫从此宫门紧闭，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入。
琴心帝每日处理国事，我常常会在一旁侍奉，有时候丞相大人也会伴其左右。
烛火下，公主美丽的面容渐渐的憔悴下来，也是，一个诺大的国家压在一个弱女子的肩上，真是辛苦公主了呢，幸好有丞相在。
慢慢的，我发现丞相与公主之间似有一抹莫名的默契与情愫在深深流淌，或者说，那是一种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相依为命。
心，慢慢的放下来。
这日，掌灯十分我端了晚膳去御书房，在门外听到公主与丞相的低低交谈。
——陛下可曾悔过，接下这担子。
——丞相看我可像是悔了的人，我是苏继的女儿，这是我的责任。
——只为了责任，就甘愿一生困在这宫闱与朝廷之中么？
——仅仅是为了责任吗？丞相，我比父皇要幸运的多，因为我一直都不是独个一人，你说是吗？
——陛下，夜已经凉了。
——一同用了晚膳再回府吧。
我站在门外轻轻的微笑，有雾气袭上眼睛，我强自镇定下来，敲了敲房门：陛下，奴婢端晚膳来了。

之八   楚恩

我做为南国太宰楚文仕的义子，从十岁进府，如今竟已九个年头。
太宰大人是南国百官之首，所以我很难想像诺大的太宰府竟然人廷稀少的可怜，义父该是一个好清净的人，所以府中只有几个丫鬟与家丁；又或者是义父武功太厉害，所以竟然没有个护院侍卫。
我本也是京都大户人家的少爷，十岁那年与父母出行狩猎遇了山贼，父母和家丁随从全部被山贼杀害，而我却被义父救了下来。
初见义父之时变被义父的风采所倾倒，那时义父其实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仙风瘦骨，一袭白衣仿佛随时会被吹走一样。
然而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却空手打伤了所有的的山贼，然后不知道哪里找来绳子把他们绑了，径自走到我身边问：你可还有去处么？
我吓得呆了，半晌才道：没了，虽有亲朋，但是不知愿不愿意收我。
他笑笑，拽起地上的我，皱眉看了看我手臂上的刀伤，叹息一声道：可愿意跟我回府么？
我不知道怎的就点了头，然后问他：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些坏人。
他只答一句：我不杀生。便径自抱了我上马，扫了眼四周，策马而行。我抬眼偷偷的看了一眼他，却忽然发现他眉眼间竟然溢出满满的忧伤。
一闪而逝，如同夏日天空的火流星。
那之后他认我做了义子，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太宰大人，曾已一人之力于乱军中救出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又一一人之力保皇上从北国带回瑶琴公主的遗体。
只是曾以为定是关于张飞一干勇猛人物，却没想到这般的绝代芳华。

义父领我读书，教我习武，闲情刚好的时候也会与我吟诗作对一翻。义父总是微笑的，但是却总是可以感觉的到他眼睛里有数不尽的忧伤。我想怕是那朝廷上的勾心斗角让他心力交瘁了吧，于是暗暗好奇为何性情潇洒不羁的义父为何甘愿在这朝廷上做一只困兽，入朝为官，本就是折了自己的翅，放弃飞翔的天。
只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该是飞鸟的义父却做了一只牢笼里的困兽，只因为那个人——我们高高在上的皇上。
十三岁的秋围，我第一次见到圣上，一来是虽然朝廷上的流言称是皇上对太宰大人崇信有加，言听计从，但是义父提起皇上却是淡淡的；二来是因为我年纪尚小，又是义子，所以一般的宫廷宴会之类我从未参加；这之三么却是皇上每每来太宰府都是深夜，早晨又匆匆离去，我竟然也未能见的一面。
十三岁那年我已然是长身男子，虽年纪尚轻却在义父的调教之下习的一身好武功，于是那年秋季围猎义父带我前去，皇上见到我之后着实夸奖了一翻，又因我在围猎中表现出彩，当下便赐了弓箭封了郡王。
我大喜过望，忙俯身谢恩，却在一抬头时看到了皇上身边的义父的眼中，又是一片忧伤的波光。
那夜，义父坐在庭院的回廊中，唤我在身边，认真问我：楚恩，你可想过入朝为官？
我愣愣，不知如何回答，久久才道：男子大丈夫，本就该报效国家。
义父笑笑，又道：那你可有信心超越义父？做这南国的群臣之首？
我大惊，忙道：孩儿不敢，孩儿只想呆在义父身边，为义父尽孝，为皇上尽忠。
义父拉我坐在身边，又自长长一叹，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喃喃道：今天的月亮，真的很蓝。
他的眼神飘忽到远处，像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我本是流浪江湖的草莽之辈，曾仗剑游学，做了一个孤独的剑客，我的家乡在南国与北国的交界，四季分明，辉月庄虽不是武林泰斗，却也是名门，又因为无名利之争的性子，所以倒是得了不少尊敬。若不是他来了辉月庄，我想我仍然是那个风流多情的江湖浪子，无聊时游历江湖与他人把酒舞剑，玩的累了就回庄子休息一段时日，若不是遇了他，我仍然过着那般自由的生活，可是怎奈，冥冥中真有注定。我随了他回了这朝廷，助他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只要他要的，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帮他得到，从遇了他，我的心中便只有他，没有我自己了。
我恍惚的明白，他最终的他到底是谁了。
义父忽又一笑，道：楚恩，这朝廷不适合我，若是在呆在这朝廷中，我定会慢慢的窒息而死，我多想回到以前那个属于我的世界，那片自由无虑的天空，这些，你自是不懂的。
不，我打断义父，道：我懂得。
义父定定的看了我半晌：我是放心不下他的，你当是义父自私也好，算了报义父的恩也罢，以后好生在皇上身边保护他，那个人，心里已给了天下，再没了别的，也没了自己，所以以后算替义父尽忠，保护皇上。
义父……
那个让你甘心被困的人，就是皇上吧。
好了，你去睡吧。义父忽然微阂了双目，挥手让我回房，而我也已感觉到义父周身的孤绝散开，义父的孤独，我又怎会不懂呢？
那夜月朗星稀，义父坐在后院的回廊中，露水打湿了发际，沾湿了白色的衣裳，眼中亦似有了晶莹的泪。

义父最终未能隐退，那日进宫之后我不知道他与皇上进行了怎样的交谈，他被皇上扣在御书房关了七天七夜，皇上又命人封了太宰府，所有人不得进不得出。
七天后，义父回府，面上虽然挂着笑容，却也憔悴了许多，他站在我面前拍拍我的肩，他说：义父，他本留不住你的。不料义父惨然一笑道：义父不能走，义父走了，他就更寂寞了。
我不知道义父的话到底是何意思，但是看到他的倦容却心生痛惜，忙命了人去烧了水让义父沐浴，又叫下人准备食物，义父挥挥手走进内堂，我发现义父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此刻却不见了踪影，想问，却没敢问出口。